第58章
作者:一枝安      更新:2024-12-25 14:13      字数:1976
  他看着赵钧的神情越发默然,心中的希冀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陛下不愿也算了,或许今日,或许明日,我总有恢复记忆的那天。”
  “恢复记忆”……这是赵钧悬在头顶的利箭,刻在心海的魔咒,却也是郁白无比渴望的未来。
  “可是。”郁白低声道,“我想听你说。”
  我想听你说事实真相,而不是编造的故事,我想听你说纠缠的过往,而不是虚妄的诺言,我想你履行誓言,将我当成独立的个体,而非你掌中的玩物。
  如果你做不到……
  。
  赵钧突然便哑声了。
  曾经巧舌如簧将人哄的团团转的人,此时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分明不是被一两句话就能吓住的人。昔日他以庶子身份,扳倒太子入主东宫,当着满朝权贵的面亦不假辞色,哪怕是被人诬告、性命攸关时也未曾惊骇到如此地步,怎么到了如今,竟然能因一两句基于猜测而提出的诘问而哑口无言呢?
  他是皇帝,他分明有无数理由能解释,分明有无数人手供他调配,供他继续编织谎言、欺骗郁白——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
  在他沉默的第一个瞬间,他就已经失败了。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还要离开吗?”
  他话中竟有些恳求的意味。郁白冷冷注视着他,素白衣衫被山风扬起一角。他毫不掩饰道:“会。”
  赵钧轻轻闭了闭眼睛。果然,不管记忆恢复与否,郁白永远是那个郁白。
  自三年前大漠初见,他就知道,郁白是自由的灵魂,是山间的清风、天边的明月、清晨的雾气,纵使有群山围困、乌云遮蔽、烈日灼灼,他仍飘渺洒脱、皎皎生光、令人捉摸不透。
  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但他固执到近乎痴狂地想,总会有例外的吧?郁白,他难道就一丝软肋也没有、一点留恋也不存在?明明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能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怎么到了今日,不过是听见了些许七零八落的真相,就会疏远冷漠至此呢?
  赵钧自认野心勃勃,纵局势已然至此,他仍想一试。
  。
  郁白任由赵钧死死拽着自己的手,听着赵钧一遍遍的“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先回去”,冰冷神色下有一瞬的怔忡。
  他真的……真的还可以相信赵钧吗?
  如果所有的欺瞒和背叛都是真的,那么这一个春夏的真心、誓言、相拥而眠、耳鬓厮磨是否也是假的?
  郁白沉默地望向浓密的树冠,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答案。
  暮色渐起,倦鸟哀鸣。夕阳轰然落下,在环山的江水中溅起满天的晚霞,江水赤红如血,永无止境地滔滔奔涌。猝不及防地,夜色铺天盖地坠下,凶猛地吞噬了一切色彩。绮丽幻梦立即被夜色吞噬,再无踪迹。
  于是他眸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他眸中酸涩难言,却在此时,忽有银白的亮光闯入了他的视线。
  郁白双瞳骤缩,整个眼瞳被它占据。
  ——那是一支箭。
  冷箭自浓密的树冠中掠出,直扑向远处的两人。郁白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反身扑倒了赵钧。
  ……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
  郁白于极度的困倦中,脑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首古词。
  昔日春光万里,赵钧将他揽在怀中,手把手地哄着醉酒的他写下这句“恩爱应天长”,又用笔蘸了胭脂,在他眉心处虚虚地点了朵绯红艳丽的桃花。赵钧不知道,他其实没那么醉。
  中箭倒下的时候,他没觉出疼痛,也没听见那一声声惶急的“阿白”,只觉得如释重负。好像所有纠缠交错的往事,尽被这一箭刺穿斩断,化成云烟散去了。
  第45章 摊牌
  轻软的幔帐安静垂地,间或被风扬起一角,又翩然如常垂落,悄无声息地隔绝开两个不同的世界。繁复的屏风一遍遍被推开,又一遍遍掩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交谈声尽数被幔帐挡在外面,随即又渐渐远去了。
  黑白的山水尽头,郁白模糊地瞧见一抹颀长的背影,仿佛遗世独立的鹤。
  那影子慢慢朝他转过脸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便骤然被一阵光影裹挟着抛入现世。
  一声鹤唳。
  刀光剑影袭来,万重山水倾覆。山水泼墨般将他吞噬,从头到脚染上浓郁的黑。
  倏尔是大漠里长枪烈马,少年意气如凌云,倏尔是柳城里家族尽灭,套上枷锁流放千里。最终定格在长安的玉楼金殿,昔日天纵英才换得床笫间翻云覆雨,深宫中锦绣衣冠。
  撕扯纠缠的记忆间,他远远听见了铜漏的声音。
  一下、两下。
  郁白数到第三下,心中仍是困惑,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
  身上沉重的很,他勉强睁开眼,视线从雪白的幔帐慢慢移向外。
  窗外的蔷薇花已经落尽了。
  正安安静静修剪花枝的小姑娘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和郁白视线相撞,手中翠色的月季一下掉在地上。
  “公子……公子你醒了。”写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陛下前几日把奴婢从浣衣局调过来服侍公子,公子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