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集智阁这地方，可以说完全就是一个让学渣退避三舍的地方。
  哪怕是嫏嬛，偶尔也会对里头的机关感到头皮发麻。
  毕竟，这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呆得下去的地方。
  要知道，集智阁内部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下，阵法每时每刻都在变动，要想顺利到达自己想去的位置，就必须得算出正确的方位才行。
  有句话叫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在九州算不上至理名言，但在阵法上，数理化还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九州的阵法一道是有着十分严谨的体系的，毕竟当初人类本身并不强，只能依靠外物，所以在阵法、炼丹、炼器之类的道路上快了其它种族不止一两步。
  尤其是阵法之道，其中体系、流派更是完善，阵法阵型依靠天材地宝之类的宝物当作阵眼来运行，而让宝物的威能通过阵法传播出去的，依赖的便是阵法师本人的数学水平和修为。
  一个好的阵法师，能将一个基础阵法玩出花来，让破阵的修士怎么都走不出来，而数学差的阵法师，则只能死板的按照师父教的阵法不知变通的运转阵法，很容易被困在阵中的修士攻破。
  顶尖的阵法师，哪怕身后无门无派，也无人敢惹，因为他一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在很久之前的人族中，阵法师其实才是主流，不过之后却渐渐被修士所替代。
  归根结底，便是因为阵法师易学难精，门槛太高。
  数学世界何其庞大浩瀚，许多人学到死都可能还是一知半解，难度之高自不用多言，这看的完全是先天天赋，不是靠后期勤奋就能追赶得上的。
  于是自然而然的，尚且还有机会依靠勤能补拙修到高境界的修行之法便成了主流，阵法师则成了一个高端且稀少的特殊职业。
  嫏嬛前世数学不差，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走这一道，毕竟如果她真有这天赋上辈子也不至于天天混吃等死了，不过前世从小打下的牢靠基础，也让嫏嬛在一开始表现得还算亮眼。
  然而她的这点天赋，也不过是让她在集智阁中走动中不需要让人领路而已。
  但尽管如此，嫏嬛有时候也会被变动的阵法绊住脚步，花费大半天才能解出答案前进一两步。
  可集智阁中的人却不是这样的，集智阁设下的阵法在他们眼里简单如儿戏，也就随机变动仿佛没有重复这一点能稍微引起他们的兴趣。
  于是集智阁中便会出现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完善功法卡住了？出门解一遍阵法放松一下；修改功法修改烦了？出门解一遍阵法舒缓一下心情……
  但凡了解过集智阁中的人的日常轨迹的‘普通修士’，恐怕都会忍不住发出‘这还是人吗’的灵魂质问。
  偏这还真不是他们有意炫技，但这对很多修士来说无疑更加打击人，不过好在他们都宅，并不怎么出门，不然还真有可能会有那种心志不坚的人因此被打击到不想修炼。
  如非必要，嫏嬛也很少会来这儿，虽然她能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优缺点，也能坦然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可谁会没事去找虐？
  地十三的门没有完全封闭，而是留下了一道门缝，这说明里面的人并没有进行不能被人打扰的工作，因此嫏嬛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世界并不凌乱，反而很整洁，是一种能让强迫症感到舒服的井井有条，左右书架角度高度分毫不差，其中陈列的书籍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刚刚好跟对面相对应，就连坐在其中的人，也是不偏不倚的坐在正中间，处于‘十’字的交点上。
  此时对方正拿着笔在纸上书写着，字体端正，间隔大小以肉眼来看根本找不出差别来，一板一眼得犹如印刷，是一种在魔门很不被欣赏的字体。
  在哪里都是逃脱不了刻板印象的，魔道中人自然更偏爱那种看着更飘逸洒脱的字体，对这种端正的字体带有一定的主观歧视在里面，当然，如对方这种端正的字，在正道那儿可能也不太受待见，会觉得字里无魂。
  嫏嬛是看不出字体好坏的，最多也就能看出是鬼画符还是赏心悦目，毕竟她就是以俗人。
  她走至对方对面坐下，在蒲团上慢腾腾地挪移着方向。
  这厮强迫症严重，还什么都追求对称，嫏嬛可不想等下因为自己没坐正导致事没办成就被轰出去了。
  不过她毕竟不是如对方一般的强迫症，尽管已经很努力在对齐了，但在对方眼里依然还差得很远，一张薄唇肉眼可见的抿了起来，眉头都紧紧皱着，然而神奇的是，眉心两边的褶皱看着竟都相差不离。
  如果闲着没事去数一数的话还会发现，她双眼的睫毛数量都是一样的，包括眉毛也是如此，这都是她强迫症下的结果。
  这种已经朝畸形转变的怪癖，让她无法立马停止手中的动作，耐着性子将要写的写完，才立即将笔搁在笔搁上，头顶冒出四个如墨般的端正字体：“在那别动”！
  她用一种对待学术的目光看着嫏嬛，认真将嫏嬛的身体摆正、移位，还顺手将嫏嬛垂在身前的头发分均匀，碎发一丝不苟的给重新贴了回去，重新插了一遍发簪，甚至一度想替嫏嬛拔几根眉毛。
  嫏嬛：“…………”
  好在这个
  冲动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免为其难的重新坐了回去，头上又开始冒字：“又要我帮你看什么”。
  直到这八个字落下，一个问号才紧随其后，刚好出现在正中间，不偏不倚。
  嫏嬛满脸讨好：“姜姐姐，您受累帮我看看这本功法！”
  她说着，便将《五蕴紫-阳幻录》递了过去，姜馡接了过去，大约是从书本材质上就断定了其中的不凡，神情严肃了些许，翻看起来。
  姜馡是个哑巴，不过在九州，无论是眼瞎还是不能说话，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日常。
  毕竟灵识可以替代眼耳口鼻，就算失去了，其实影响也算不上大，更别提有些功法修了就是会看不见不能开口。
  不过姜馡却不是因为修行了什么功法而不能开口，但她这种情况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自她修炼后才出现的情况。
  在九州，有一种体质名叫‘天妒之体’，这种体质并不是单一指某一种，而是很多体质的总称。
  有些体质强横无匹，但同时也会有严重的弊端，比如不在某岁之前修到哪个境界便会怎么怎么死，亦或是没有某种罕见的‘灵药矿石’来中和，便会怎么怎么样之类的，这类体质都能被归类到天妒之体上。
  天妒之体，顾名思义，天也妒忌的体质，这些体质中症状轻的便是能单纯通过境界来解决，亦或者能靠某些法宝来解决，严重一点的则是像姜馡这类一般，一旦踏入修炼之途便会失去某些能力，更严重的，则是一修炼就会重伤、经脉寸断之类的，不是废材，却胜似废材，除非能一夕之间到元神境界，不然基本无解。
  而天妒之体的弊端，往往都不能彻底根除，只能延缓、或者根本没有延缓的手段，令拥有这些体质的人，大部分都死在了体质的弊端之下，少数成功‘渡劫’的，则基本都是声名鹊起的人物。
  可你要说天容不下妖孽的话，那也不是，毕竟九州历史上的妖孽不少，先天道体的存在也出过不止一两回，更有很多体质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弊端，让九州对天妒之体的评判标准感到莫名其妙，也算是九州的未解之谜之一了。
  嫏嬛知道姜馡是天妒之体，但具体是什么体质却是不清楚，不过她从第一天见到姜馡起，就没见她用灵识说过话，嫏嬛猜测，这不是她不懂得该怎么运用，而是她这个强迫症还没找出怎么说话才能让声音震动的频率变得一样。
  她撑着下巴等着姜馡看完回应，想了想，又将另一只手给搁了上去，免得姜馡看着觉得碍眼。
  嫏嬛跟姜馡认识很久了，那会儿她刚得知太虚天有集智阁这么个地方，便隔三差五的跑过来，也是因此才跟姜馡熟识。
  那时候她的强迫症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对来集智阁造访的弟子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由于嫏嬛来得太过频繁，于是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帮嫏嬛把衣服整理对称，头发给重新梳了一遍。
  嫏嬛顺杆子往上爬的能力自不必多说，抓住这次机会跟姜馡熟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姜馡合上了功法，无法读取表情的脸上一双眸子却变得闪亮了些许，头顶咻的冒出一个大字——妙！
  嫏嬛对此稍稍有些意外，集智阁的人天天都与功法武技为伴，眼光早就被养得高得离谱，更别提姜馡能住进地字房，对寻常功法的挑剔可想而知，这功法竟能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实在出乎意料。
  虽说嫏嬛从功法名字上来看就已经对功法有了点底，但在她想来最多也就会得个不错的评价，没想到姜馡的评价会这么高。
  五蕴是佛门的说法，紫-阳一开始是神仙常用的称号，后来则广泛被道教运用，后头一个幻字则是点题，东西合璧，佛道两开花，要么是不知者无畏，要么就是确实有那么两把刷子，确实能将三者结合在一起。
  嫏嬛不觉得能被用特殊材质的纸写上的功法-会是瞎写，可她也确实没对一个近代才诞生的功法抱多少期待，因此这一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反倒让嫏嬛觉得有些不安。
  第43章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人在顺风顺水了一阵后，往往会迎来一段苦不堪言的极端倒霉生涯。
  最近她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嫏嬛心情复杂的想。
  不过好在最近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她必须得出门办的事，足以让她平安度过这段‘潮落’时期。
  她撑着下巴看着姜馡，对方此时已经手舞足蹈的开始比划起来，看上去像个神棍。
  纯粹的学者型修士，在得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根本懒得顾忌别人对自己的印象，倒不是他们情商有多低，就是觉得麻烦懒得理会而已。
  姜馡也是如此，哪怕身具严重的强迫症，有时也会因为见猎心喜而忘了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对称’。
  不过嫏嬛也习惯了姜馡这副模样，姜馡也一边演算一边为嫏嬛讲解起来。
  嫏嬛在同辈中已经称得上是博览群书了，但比起姜馡这些存在也是远远不及，所以嫏嬛在拿到功法的时候没有摸清来路，姜馡却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功法的出处。
  《五蕴紫-阳幻录》乃是由昔年紫薇宗镇派道法《紫薇斗术》衍生出来的，但并不是那种单纯的简化，而是以《紫微斗数》为根基，另起炉灶创造出的一门功法。
  一般来说，一个宗门的镇派道法之下，往往会有如树木根须一般繁多的衍生功法。
  毕竟镇派道法不可能随意予人修炼，能习得的不是为宗门做了大贡献的，便只有宗主和长老一类的核心人物了。
  且高品质的功法，往往都对天资要求极高，哪怕宗门真的不设门槛，也不是谁都能学得会的。
  道法太精妙了，对很多资质一般的人来说，就是一座无法攀登上去的巨山。
  这个问题是许多宗门普遍存在的问题，比如太虚天的《太虚经》，到了大宗师才有修炼的资格，饶是如此，也不是每个大宗师都能修成，因此《太虚经》不得不被拆分成上经《太经》和下经《玄经》，但尽管如此，入门门槛仍然极高，后来又不得不被再次简化阉-割，成为简中之简的简易版本，成为一本比较普通的筑基功法。
  但要将一门道法精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不能曲解原有的精髓，又不能让它深奥难懂，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的，本身对于这门功法就必须得具备深刻理解才行。
  而每个人对一门道法的理解，却都是会有所偏差的，再加上之后入门的弟子也渴望超越前辈，自己动手精简道法就像是一门考试，在某一段时间甚至成为了一种流行风尚，因此每个门派，诸如此类的简易功法都是很多的。
  而这些人，在修为再次提高之后，又会忍不住对自己曾经写过的功法进行查漏补缺，但偏偏每个人在修为越来越高时，都会走出自己的道，于是修改的功法也会与原版本产生或多或少甚至面目全非的差别来。
  因此很多弟子本来是按部就班的‘小升初、初升高’，准备一步步去修炼宗门的镇派功法，却往往修炼到最后捧着原版功法一脸懵逼，有些弟子在此时会豪情万丈的走出自己的道路，于是跟套娃似的，他们也会创出以此衍生的功法。
  这些功法中，品质高低不定，但拿来给门下弟子打基础却是够了，很多宗门其实也赞成弟子去修行这种变种的功法，因为这些功法大部分都没有后路可走，需要自创，这比起按部就班的修炼自然是难得多，可如果能借此走出独属于自己的道路，那未来成就怎么也不会低。
  能依照原版道法精简道法的修士只能证明他吃透了这门道法，可以此另起炉灶的存在，却比前者更值得重视。
  《五蕴紫-阳幻录》依托《紫微斗数》而成，但内容却天差地别，不是如嫏嬛所修的星命术一般能推算吉凶运势的道法，而是一门主修心境的道法。
  佛门认为世间一切有情都是由五蕴和合而成，人的身体也是由五蕴组成，所谓五蕴，便是色、受、想、行、识五蕴，除开第一个是属物质性的现象以外，其余皆为虚无缥缈的精神现象。
  五蕴尽开称为阴者，五蕴皆空者，便会悟出真明之慧。
  这门道法的著书者并非佛门弟子，因此他吸取了佛门修五蕴的做法，但却以道门法则不让五蕴成‘空’，一个幻字更是表明了著书者对两者的态度。
  姜馡惊叹原作者的魄力和惊艳绝才，竟没能让她在这门功法中找出明显的错漏来，嫏嬛却想的却是原作跟她大约是同一类人。
  ——都是拿来就用的利己主义者。
  按理来说，穿越者对神佛都该是很敬畏的，这点也没错，嫏嬛见正神就拜，对神魔都是很尊敬的，但这并不影响她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不过这种类型的修士在魔道中并不少见，毕竟你不能奢求一群能敢教日月换新颜、日天日地的修士会是某个教派的狂热信徒，大多数修士信奉的都是有拳头的道理最大。
  事实上，大多数研习佛经道经的修士，都是为了从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我所用，并不是因为对某道心生信仰就入道的。
  而如姜馡这类学者型的修士，对一些冷门教派的了解甚至不下于教派中的高层，毕竟他们要想解析道法，自然不可能对其中的专业术语表现得一窍不通。
  很多教派的功法，都喜欢将功法口诀常在经文当中，不是本教派的教众，连看都看不懂，更不要说是偷学了。
  所以集智阁中的修士，在决定加入集智阁的那天起，就会每天抽出一段时间去学习新的知识，一直到他们彻底死亡的那一天。
  毕竟九州何其广博，各个地区的俚语方言各不相同，每个种族之间亦有独特的文字信仰，要想全部学会，恐怕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全知全能。
  不过佛道两家身为被普通修士重点薅羊毛的对象，就跟嫏嬛现代所学的语数英一样，被列为必学的课程，连嫏嬛对两家的精义都非是一无所知。
  当然，她所学的，自然还是比不上姜馡这种专业人士。
  因此她耐心的等姜馡看完原本，然后提笔开始重新书写，屋内没有窗户，无法简单的通过光线变化知道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姜馡头顶开始冒字：
  “我看过了，”
  “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