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303节
作者:狂风徐徐      更新:2024-08-24 17:31      字数:3949
  芳林苑内,李渊趋马缓驰,笑着指点不远处正在逃窜的小鹿,“谁能射之?”
  身后两人齐齐趋马上前,搭弓放箭,两条暗影闪过,一箭射中鹿身,一箭却擦着鹿尾而过。
  “三郎果然好箭术。”李渊笑吟吟捋须道。
  射空的李世民神情平静,弯腰抓着鹿首的李元吉颇为得意,“二兄久疏战阵。”
  还没等李元吉多嘲讽几句,一只被侍卫驱赶而来的雄壮马鹿狂奔而来,李世民身后一骑兵加速冲出阵列,于此同时,太子李建成一方亦有一骑出列。
  两骑并驾齐驱,突然分左右两翼斜向分开,同时举弓。
  上一刻还狂冲不止的马鹿轰然倒地,李渊也精于骑射,雀屏中选典故留名青史,一眼就看见,左右两箭均恰巧射中马鹿的脖颈处,入体极深,不论是准确性还是力道都堪称一流。
  “原来是偃师家大郎。”李渊指了指李世民身后的青年将领,“此番箭术,不弱乃父。”
  这位青年就是唐初名将段志玄,后世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只不过此时虽久历战阵,但还未名声大噪。
  段志玄的父亲段偃师前隋末年出任太原郡司法书佐,是李渊的故交,爵封县公,如今任郢州刺史。
  李渊转头看向另一侧,那是一位身材魁梧,相貌粗豪的中年将领,河北名将薛万彻。
  “如此箭术,不愧驰名河北多年。”李渊点头道:“此番北上,实在委屈薛卿了。”
  段志玄、薛万彻先后被李世民、李建成塞到代州,今日一显身手,显然不是巧合。
  薛万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微末之躯,得太子殿下青眼,奉圣命北上,不敢言委屈。”
  以薛万彻的名望,北上代州出任录事参军事,的确有点委屈……但和其他人不同,薛万彻去年才投唐。
  段志玄也单膝跪地,扬声道:“得父亲大人教导,臣愿为国捍边。”
  两个人一个提起了身后的太子,另一个提起了李渊故交的父亲……显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看到这一幕,李渊身后的平阳公主不禁抚额,都是骄兵悍将,怀仁真的管束得住吗?
  李渊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李善虽有山东、雁门、马邑多番大功,但毕竟资历太浅,薛万彻成名多年,段志玄曾追擒屈突通,又随秦王南征北战……
  深吸了口气,李渊手持马鞭点了点,“大郎可收到怀仁来信?”
  李建成迟疑了下才点头,“昨日送至东宫。”
  另一侧的李世民微垂眼帘,“孩儿昨日也收到怀仁来信。”
  “为父也收到了!”李渊哼了声,“代州之重,雁门之重,马邑之重,无需为父多言!”
  “孩儿明白。”
  “孩儿明白。”
  李渊叹了口气,这么多人,话不能说得太透彻,只提点道:“为父点怀仁以长史掌代州总管府,实因怀仁尚未加冠……”
  李世民和李建成对视了眼,都俯首道:“孩儿明白。”
  以李善的功勋,有足够的资格出任代州总管,只不过因为年纪太轻,资历尚浅,所以才暂时以长史的身份掌之。
  李渊这是在提醒两个儿子,你们打生打死无所谓,但别在代州搞东搞西,代州是河东门户,若是不稳,雁门、马邑失陷,突厥大军说不定又要侵入河东重地。
  而代州的稳固,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李唐与突厥如今的对峙局势。
  稍微顿了顿,李世民开口道:“父亲知晓孩儿,军国大事,不敢误之。”
  李建成脸都绿了,你不敢误之,意思就是我敢喽?!
  李世民递去一个“大兄你猜得对”的眼神,你以为大家都忘了下博一战?
  史万宝顿足不前,葬送三万精锐,这种事你未必不会再来一次啊!
  面对李渊的眼神,李建成咬着牙笑道:“父亲放心,孩儿已然吩咐过,既为下属佐官,自当唯命是从,否则违抗军令,怀仁即问之。”
  李渊想了想,“代州司马是……”
  “尔朱义琛。”李建成立即回答道:“晋阳起兵,曾为父亲亲卫,后外放蒲州司户参军。”
  “边城郡公之后。”李渊点头道:“八州刺史,二州总管。”
  所谓的边城郡公指的是尔朱义琛的祖父尔朱敞,历经周隋两朝,历任骠骑大将军、柱国大将军,出任申陇信临熊潼光胶八州刺史、金徐二州总管,是前隋重臣中出了名的文武双全的俊杰……可惜开皇十年就病逝了。
  李渊又交代了几句,正准备调转马头回宫,却见七八骑正疾驰而来。
  平阳公主眉头微蹙,为首的居然是马三宝,她趋马上前询问几句,不多时回到李渊身边,简短的说:“突厥发兵,攻打雁门关。”
  两刻钟后,两仪殿内。
  裴寂极为诧异的问:“还是正月,尚未过元宵,如此季节,北地寒冷,草原部落还在度冬,怎么可能发兵攻打雁门?”
  李世民看向陈叔达,“门下省可收到军报奏折?”
  陈叔达摇摇头,视线落在立于李渊身侧的平阳公主身上,“是怀仁来信?”
  李善通过平阳公主勾连陛下,这条线,殿内宰辅都心里有数。
  平阳公主先试探的看了李渊一眼,才开口道:“非突厥大举来犯,盘踞云州突厥五千骑兵尽劫粮草辎重,驱赶云州百姓,南下攻打雁门关。”
  “怀仁信中提及,突厥驱赶百姓攻关,杀戮甚重,其状极惨。”
  诸位宰辅都在摇头……呃,裴世矩还在府里装死呢,中书令杨恭仁摇头道:“说不通,说不通。”
  李渊放下手中的信,面无表情的说:“不用猜了,领兵者乃是颉利可汗独子欲谷设。”
  “噢噢……”
  “原来如此。”
  “这就说得通了。”
  殿内众人恍然大悟,前年李善生擒欲谷设……这等羞辱,自然是恨之入骨,难怪在这时节也要来犯。
  私人恩怨啊!
  李建成窥探李渊神色,试探问道:“父亲,可要遣派援军?”
  “坚守不出即可。”李世民条件反射的反对道:“雁门守军数千,足以守关。”
  “二弟此言差矣,马邑在后,突厥何敢攻打雁门关?”
  李世民难得的被堵的没话说,瞄了眼平阳公主……这的确是个疑问。
  第四百七十章 援兵(下)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渊心里有点无奈,心想李善这小子也太能折腾了,让其执掌代州总管府到底合不合适?
  其他的不说,这个季节,仅仅靠一个名字,就能引得突厥五千骑兵来犯……用后世的话来说,拉仇恨能力太逆天了。
  而且昨日还接到赵郡王李孝恭的奏折,唐军在解决后顾之忧后,正准备集中兵力攻打当涂、芜湖、枞阳,两线开战,兵力粮草倒是不吃紧,但若是江淮那边久攻不克,而突厥增派兵力攻打代州……
  “欲谷设欲逼怀仁出塞一战。”平阳公主突然开口,“不如使怀仁调离?”
  李渊有些心动,这是个办法……调离李善,突厥必退。
  李世民察觉到了李渊的态度,其实这次的战事无所谓,但关键是……在江淮战事之前,李唐不可能与突厥大规模的开战,父亲是怕李善或主动挑衅或被动的被挑衅,导致大战立起。
  在心里琢磨了下,李世民点头道:“三姐说的是,调离李善,另遣派大将镇守代州,定然无忧。”
  话音刚落,李建成扬声道:“李怀仁尚未加冠,坚守雁门以拒突厥,立下奇功逼降苑君璋,如此大功,未晋爵,父亲授其重任,如何能轻易调离?”
  李世民面无表情,心里在想,果然……太子如今是,只要我赞成的,他都反对,只要我反对的,他都赞同!
  呃,其实反过来,也一样。
  李建成身子前倾,“父亲,当令代州佐官、将校即刻启程,调集关中、河东兵力,或可使任城王弟遣派偏师北上。”
  李渊看了眼李建成,又看了眼李世民,虽然他一般情况下都是站在东宫这边,但在军事上很看重次子的意见。
  “若怀仁执掌代州,突厥大举来犯,如之奈何?”
  李建成奋起道:“父亲此言差矣,若无怀仁,难道突厥就不会南犯河东?”
  感觉到李渊投来的询问眼神,李世民嘴唇抖了抖,才道:“大兄此言倒是在理,但若无义成建言,处罗可汗、颉利可汗未必会重兵压境。”
  李渊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个理由,突厥犯境那是难以避免的,但正是因为前隋的义成公主在搅和,突厥出兵的时间点、兵力都受到了影响。
  个人对战事也是拥有影响力的,作为逼降苑君璋,斩郁射设,并生擒欲谷设的人物,突厥今年出兵的时间和兵力也可能会受到影响。
  李建成看了眼对面的李世民,轻笑道:“二弟所言也在理,但怀仁连立奇功,若是调任……”
  李渊有点头痛,他知道长子的意思,以李善刚刚立下的功勋,以及实际执掌代州总管府的权责,还真找不到太合适的位置。
  若是在年前召其回京,即使是个相对比较差劲的位置也可以,大不了升为郡公甚至国公为补偿。
  但如今已然执掌代州总管府,再召回京中,位置差一些就说不过去了。
  一旁的平阳公主冷眼旁观多时,低声道:“若突厥大举来犯,至少五月。”
  先拖一拖,反正只要李善不出塞一战,雁门关必然无恙,等突厥大举来犯之前,再调其回京,或者调任他职。
  李渊下定决心,径直下令,“年前任命的代州佐官、将校即刻启程北上,从关内道、京兆、河东各处调集五千兵力,驻守代州。”
  李唐行府兵制,平日农事,闲暇操练,逢战事受命出征,但并不是没有常备兵力的,从三道调集五千兵,并不是难事。
  中书令杨恭仁、左仆射裴寂一一应下。
  李渊迟疑了下,继续道:“令并州总管李道宗遣偏师北上,助守雁门关。”
  其实李渊对李善、李道宗两个河东总管还算是比较满意的,虽然都年轻,但都是俊杰,而且都不掺和夺嫡事……只是李道宗处事谨慎,而李善……
  李渊突然呆了呆,其实李善处事也挺谨慎的,但为什么却如此折腾……而且好像每一次他都是受害者?
  消息很快扩散开,东宫、平阳公主府、天策府都有动作,不计算调集的兵力,仅赴任的将校佐官,身边也是有亲卫的,沉重的马蹄声时不时在城门处响起。
  就在薛万彻、段志玄、张公瑾、马三宝等人率亲卫启程的同时,距离马邑数十里外的大营内,结社率阴着脸盯着对面的贺娄兴舒、李三郎。
  “他想作甚?”
  贺娄兴舒躬身行了一礼,“郎君只望足下暂退。”
  “暂退?”结社率嗤笑道:“然后苑君璋出兵追杀?”
  突厥和汉人不同,最擅长打顺风战,若是退兵,首脑很难控制,若是被追杀,一个不好就要卷堂大散……当然了,好处是损失不会太大。
  贺娄兴舒一板一眼按照李善的交代,“郎君如今执掌代州总管府。”
  结社率脸色一变,前年李大恩战死后,听闻李唐撤代州总管府,没想到如今却复设,而且还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