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加州。
  “桢桢，我们已经到会场了，是直接去后台找你吗？”珍妮丝站在杜比剧院大厅内，拿着手机询问着在会场里的黎桢。
  “后台人太多了，我担心你们不好找。你们在哪儿，我直接去找你们。” 黎桢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珍妮丝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在大厅左边的扶手这边，你下来就能看到。”
  黎桢应了一声，便提着裙子朝着大厅走去。
  为了颁奖仪式，她特意穿了一件法式及膝连衣裙，简单优雅，不夸张但也不失庄重。
  今天这场全球性学术会议主办方是 IMU（国际数学联合会），虽然开幕式地点定在经常举办奥斯卡金像奖这样盛大娱乐典礼的杜比剧院，但学术性的颁奖典礼，还是不宜穿的太夸张。
  “嗨，桢桢我们在这儿！”
  当黎桢出现在珍妮丝的视线中时，珍妮丝兴奋地挥了挥手。旁边的杨昊钦和赵诗琳两个人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朝她招手。
  小步跑来的黎桢有些气喘吁吁。
  黎桢微微喘着气，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语调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兴奋劲儿：“我以为你们还得一会儿，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
  杨昊钦：“那必须来早点啊，这可是你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们不得跑快点儿为你故障祝贺。”
  数学领域荣誉之一的斯隆研究奖获奖名单，一个月前就已经在艾尔弗?斯隆基金会官网公布。身为黎桢的好友，杨昊钦这些人早就已经知道她获得这项荣誉这件事。
  “是啊桢桢，”赵诗琳上前拉住黎桢的手，笑着道：“我听说这还是你获得这个奖时隔好多年再次公开在ICM（国际数学家大会）这样的场合颁奖，没你我们可来不了这里，不得来早点儿。”
  “这就叫什么来着，与有荣焉。”杨昊钦补充。
  旁边的珍妮丝虽然对杨昊钦说的词不懂，也是跟着频频点头。
  “哪有，你们能来我才开心呢。” 黎桢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要是某人来了，你会更开心。”
  赵诗琳没点明，在场的人也都知道是谁。
  昨晚在外出差的靳博序给她打来视频，说是阿姆斯特丹突降暴雨，飞机无法按时起飞，他可能到不了颁奖现场。
  这个消息黎桢听了无疑很失落，但这样意外的事情也不是谁能左右的了。她只是遗憾，他不能在现场，领奖的喜悦不能第一时间和他分享。
  结婚以来他们几乎很少分开，工作方面的事靳博序都是能不离开新泽西就不走，行事也很低调。之前他的名字因为被写在了Forbes全球U30百亿身价富豪榜上，仅上榜不到半天，他的名字就消失在了官方和各大媒体的稿件里。出差方面也是有实在不能解决的问题，他才会出马。谁知道这次会碰上暴雨飞机起飞不了。
  杨昊钦很抱歉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博序去荷兰了，这事说来也怪我。”
  “没有的事昊钦哥，意外嘛，谁又能算的来。等我哥回来，我和再一起庆祝是一样的。”
  话是这样说，对于靳博序不能到现场，熟悉她的珍妮丝还是敏锐地从她神态上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珍妮丝伸手搭上黎桢的肩膀，以示安慰，故意对着杨昊钦道：“你这可是欠了我们黎老师一份大礼，后面记得补上。”
  杨昊钦：“那当然，黎老师想要什么随便挑。”
  “而且无论什么还得买最好的。”赵诗琳毫不犹豫胳膊肘朝外拐的承诺。
  黎桢被他们逗得笑起来。
  大厅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学界精英都开始向会场汇集，偶尔会有人过来和黎桢打招呼。
  时间差不多，黎桢领着另外叁个人开始向会场里面走去。
  他们的位置在第六排，黎桢一共留了四个位置，最边上贴着靳博序英文名的位置空了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颁奖典礼渐渐拉开帷幕。主持人是学术界非常有名的一个人物，名字已经写在了各大高校的课本上。全英文的开场词在杜比剧院内回荡，坐在第一排的黎桢心思却有一丝游离。不时回头看向会场入口，心底还是抱着一丝靳博序会突然出现的期待，哪怕理智告诉她航班因暴雨延误，他赶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颁奖环节的流程有条不紊的往下进行，当台上主持人念到黎桢的名字，宣布她上台领奖时，全场掌声持续不断。几年的努力，她终于做出了属于自己的成绩。被叫到名字的黎桢起身朝着台上走去。
  场内聚光灯打在她身上，那一刻，她仿佛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她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在走到发言台望向台下的人群一刹那，她顿时愣住。
  会场的门被悄然推开，那抹她殷切期盼朝思冥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一身黑色正装出席的靳博序气质内敛清冷，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印花丝绸领带。领带上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有些歪斜。衬衫袖口处的银色袖扣闪烁着冷冽的光。他呼吸有些不稳，胸膛在白色衬衫下微微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略微凌乱，有一丝狼狈，一看就是急匆匆赶来。
  台上的黎桢红了眼眶，笑容更加明亮，在她视线中他悄悄落座。
  面对马不停蹄赶来的靳博序，杨昊钦他们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来的。
  靳博序整理了下领带，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黏在黎桢身上，低声道：“过程复杂，等会儿说。”
  颁奖典礼继续进行，站在话筒前的黎桢深吸一口气，开始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
  在先感谢了自己的老师同僚和好友之后，黎桢继续道：“两年前，我曾在英国参加过一个学术论坛。有一个记者问我，数学是否是一个没有大前途的专业，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专业生，可以依靠于此吃饱饭。
  当时我回答，是的，但数学会教会你更多的东西。在我看来，数学，其实不是一个可以用来生存的技能，很少能为自己的人生或者家庭赚取足够的财富。但数学于我是一种可以教会我如何处理怀疑和不确定性，分析事物运行规则的方法。同时也是一种可以教会我如何思考并作出合乎逻辑的判断，区分真相和欺骗，激发求知欲并探寻自己真知的方法。这个“方法”，可以让我在面对人生形形色色的问题时驶向真理的彼岸。
  在我探索数学奥秘的漫长旅程中，我遇到过数不清的难题，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理论就像一座座难以翻越的高山。每当我感到挫败，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个方法。它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可以让我重新鼓起勇气，继续攀登名为“数学”的高山之巅。
  如今站在这里，我手中的奖杯是与其来说是对我努力的认可，倒不如说是我对这门伟大学科的致敬。另外，我想对所有和我一样热爱数学，但还在犹豫要不要踏入这个领域的人说，世界看似杂乱无章，一切似乎都在混沌中盲目地冲撞。但在这样的表象之下，数学这门秩序语言，可以让我们认识到世界的本质是具有逻辑性和规律性的，我们可以通过数学去触摸和理解这种本质，乃至触碰整个宇宙，探索更多未知的美好。”
  听着她的发言，珍妮丝和赵诗琳都是喜极而泣，用纸巾擦着眼泪。
  坐在靳博序身边的杨昊钦声音很小的朝他那边倾斜说：“怎么样，很感概吧，小时候在你身后追着的小女孩，一下变得这么出色。”
  靳博序的眼神一直没从黎桢的身上离开，颇为自豪地出声：“她一直都这么出色。”
  杨昊钦：“瞧把你得意成这样，感觉比你自己获奖还高兴。你俩这一路走来，也真是不容易。你在黎桢背后默默守护，现在她站在台上闪闪发光，这军功章说来也有你的一半。”
  对此，靳博序却说：“我没做什么，是她自己足够努力，这是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荣誉。”
  杨昊钦轻笑着摇头，没再说话。他顺着靳博序的目光看去，台上的黎桢在灯光下宛如一颗璀璨的明星。
  “最后，”发言仍在继续，在万千瞩目中，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第六排靠最左边的位置上，“我想要感谢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生命中的唯一，我的爱人。他沉稳内敛，勇敢无畏，是他才让我觉得所有问题与坎坷不过如此。因为他，“幸福”这样虚无缥缈的词，才得以在我身上具象化。我想说，爱虽不能永劫，但可以无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他。”
  末了，她举起手中的奖杯，“谢谢斯隆给我这个荣誉，我会继续一如既往的向前！”
  黎桢话音落地，台下响起雷鸣般的鼓掌声。
  在这响亮的掌声里，台下的靳博序一向清冷的眼眸中是难以掩藏的深情。他望着台上黎桢，仿佛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颁奖礼完全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黎桢跟自己的老师告别完，从剧院出来时，某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她许久。
  杨昊钦那几个为了给他俩留出独处空间，先去了提前约好的餐厅等他们。
  看见她出来，抱着鲜花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修长的身姿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
  结婚叁年，见他这样正式，她仍旧还是会有些情窦初开的感觉。
  他将手中的粉雪山玫瑰递给她，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祝贺你，猫猫。”
  想起他刚急匆匆赶来的样子，黎桢有些心疼的为他整理衣服，说道:“荷兰不是在下暴雨，哥是怎么赶过来的？”
  他握住她的手，极为想念的在黎桢白皙的手背上亲了下，回答:“飞机停飞后，我四处打听，得知有一架小型货运飞机愿意搭载我一程。我就搭乘那架飞机到了附近的机场，再买票飞到加州，出了机场路上随手买了一辆车，一路狂飙才赶到这里。”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些事听起来简单，但实行起来不是一般艰辛。
  黎桢心疼极了，嗔怪着说:“你怎么这么傻，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才退完烧，这么着急干什么。”
  靳博序捏了捏她的手:“不会出事，我说会来参加你的颁奖礼，就一定会来。”
  “可你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货运飞机暴雨强行起飞那得多大的安全隐患，我要是早知道绝对不会让你登机。”她感到心有余悸，语气上也有些生气。
  靳博序是比较怕黎桢生气的，有时候那怕不是他的问题，他也会心慌。
  心慌的他，也只有黎桢见过。
  “我错了老婆，”他揽住她的肩膀，一点儿也不敢耽误的道歉，“我保证没有下次。”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反正你靳总无所不能，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黎桢故意不看他，头扭到一边。周围人来人往，但碍于角度的关系，远远看过去，反而只是觉得他们是对恩爱的小情侣。
  靳博序对她这副样子爱的不行，哑然失笑。
  他扫了一圈周围，看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黎桢被弄的手足无措，却很快接受了这个吻。
  一周多不见，她也很想他。
  短暂的吻过后，黎桢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蛊惑，说他色诱她。
  靳博序很大方道:“讨好老婆，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
  黎桢哼哼了两声，说他花言巧语。
  靳博序叹息道:“某只猫刚刚还说我是她的唯一，现在这么快就厌旧了。”
  当众告白这种事黎桢没干过，被他当面点出来她十分不好意思，慌忙捂住他的嘴：“哪有，你再说下去，我以后就不说喜欢你了。”
  “那不行，”他双手搂上她的腰，声音温和而认真道，“我的猫，只能喜欢我。”
  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不开玩笑。
  黎桢也看出来了这一点，回抱住他，踮脚在他嘴角亲了亲：“我知道的，我当然只喜欢哥。”
  “就亲这么一下？”靳博序明显还要更多，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期待更多的神色。
  黎桢嘴角翘了起来，歪着头，表情有点狡黠又有点羞涩，声音越来越小：“其他的不得留到今天晚上。”
  靳博序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轻轻捏了捏黎桢的鼻尖：“可我很贪心，明天晚上也不要放过我。”
  远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剧院的人已经散去了不少，门口熙熙攘攘。
  她凑近他：“那得看我们靳总的表现。”
  “好了，”她将手指塞进他的手掌，两人十指相扣，“我们快去餐厅吧，不然珍妮丝和昊钦哥他们应该等不及了。”
  靳博序握紧了黎桢的手，嘴角挂着一丝宠溺的笑：“行，听你的。”
  他从她肩上取过包拿着：“不过，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我答应你什么了？”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么快就不认账，看来我得找个人给我做主。”
  黎桢贴上他，“不可以，只能我做你的主。”
  对她这幅撒娇又耍赖的模样，靳博序脸上笑意更浓：“嗯，只有你。”
  两人往前面路边停车的地方走去，黎桢挽着靳博序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随着汽车缓缓启动，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车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闪过，霓虹灯绚丽夺目。
  坐在驾驶位的靳博序时不时看向黎桢，黎桢则靠在座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着话就睡着了，嘴里却跟说梦话一样，说让他这几天多陪陪她，前几天晚上她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将车窗关上，又把音乐声调小。
  他想，公司的事情应该放下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