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商(双重生) 第45节
作者:
商词水 更新:2023-12-27 18:17 字数:5274
忽听仁和帝道:“朕倒不知,史书上写褒姒、杨妃者流, 朕原本不信, 如今竟也见着后来者。”
云箫韶腰杆悬得挺直:“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褒姒性本忧愁,却有人硬要看她笑;杨妃或许善舞,却有人硬要她只作霓裳舞,不得在寿王府作舞。”
仁和帝一派冷凝:“褒姒赏烽火, 戏耍诸侯费尽兵马勤王, 没见史书上写她自遮起眼来;杨妃日啖荔枝否则不喜, 每年跑死百匹乌骓, 没见她上书弃食荔枝。”
云箫韶面不改色,口中诵道:“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那得知。下令点烽火、贡荔枝之人身居高位,诸女不得不从。”
“好,”仁和帝冷然道,“好一个不得不从,你且跪。”
“是,臣女遵命。”云箫韶端正一拜,拜完杵在地上安生就跪。
少时,大约跪不上两刻钟,边上和公公劝道:“陛下也瞧德妃娘娘的面儿,叫大娘子也起身儿。”
又说:“从前大娘子伺候过笔墨呢,陛下后头没口儿地称赞,嫌弃奴才等磨墨不够细,如今再传她侍墨可好?”
侍甚么墨,仁和帝不理这茬,只是问:“朕如何不瞧德妃脸面了?”
“嗐,”和公公陪笑道,“德妃娘娘请进来的客,陛下偏罚跪着,传出去娘娘看要生气。”
或许是说起德妃,云箫韶听着,仁和帝语气分明轻快两分,想是称心,低声说:“德妃宽宏温厚,识得大体,不是轻易使性子的人。”又听和公公劝和几句,仁和帝总算从新搭理云箫韶。
他不问云箫韶旁的,只问一句:“私底下你见过老六没有。”
云箫韶大大方方道:“见过。”
仁和帝问她何时、在何地见过,她略略沉颌:“回陛下的话,前不几日在家中见过。”
前不几日,难道是上门提亲时碰过头,仁和帝神色越见深厚,喜怒不辨却足见威严,问你二人说什么话,云箫韶吃他九五之尊威压,却面不改色:“臣女自然要问,如何想着做亲,他是何时起的意。若是在臣女尚居东宫之内时起的意,何须陛下诘问,臣女第一个不许。”
“如此说来,”仁和帝道,“是你离了怀雍家去,他才起的意?”
“非也,”云箫韶侃侃答道,“是在臣女进东宫前起的意。”
仁和帝不意这茬令她详说,她道:“陛下岂不知彼时宫中情形,德妃娘娘只在嫔位,处处受冯氏欺凌,有一年臣女随家慈进宫给先太后贺寿,恰逢冯太后为难他们母子,臣女一时气不过出言相助,没想数年前的这句有口无心,结下如此善缘。”
一听是同受冯氏欺压,仁和帝彻底脸色松开,叹口气:“平身罢。”
云箫韶起身,端的好姿仪,跪这许久起来身形愣是没晃上一晃,仁和帝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嘴上道:“哼,看着倒好礼仪态度,朕为难你也不作色。”
“陛下,”云箫韶落飒一笑,“陛下良言教导罢了,如何说为难?若说为难,从前在慈居殿臣女只见过更厉害的。”
仁和帝叹气,说那等不慈性的人,委屈你们这些个小的。
虽说是,云箫韶头上一个狐媚的帽子还没摘掉,不过老皇帝已是温和得多,又说夫妻一场,百代之恩,好歹从前在东宫李怀雍并不算苛待云箫韶,即便襄国公事儿上有些道不是,如今总也负荆请罪,为何云箫韶不肯吐口儿,就是不肯宽他一句。
云箫韶道:“陛下说夫妻一场乃百代之恩,天底下也不是所有夫妻有这福气。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缘分相投,如此方可夫唱妇随,长保无咎。”
仁和帝望她一眼:“你言下之意,怀雍不能与你荣德相感,与你缘分不相投?”
云箫韶以问代答:“听闻隐王爷也常常跪在清心殿前管陛下要恩典,敢问陛下,每每隐王爷如此,陛下感其请求多一些,还是逼迫多一些?是否总觉着这件儿,但凡不答他的,就是陛下不肯成就有情人?就是陛下为父不慈?”
这仁和帝不言语了,显见李怀雍来他殿里跪,他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云箫韶接茬叹口气:“陛下是君父,尚感压迫,陛下也说他日日到臣女家门前负荆请罪,家父是他的臣工,家父当如何?”
又恳切道:“臣女从前嫁做东宫妇,只安心伏侍夫君母后,半点没有旁的念想,每每冯氏刁难也咽忍得,不说有甚天大的功劳,总也是一片真心,可如今呢?如今满京城的议论,说臣女一家忘恩负义,这当中是谁的功劳?陛下以为臣女一家当如何看隐王爷?是哪处受着他分毫的‘容德’了?”
从把声气软下,满目哀婉:“陛下宽仁,臣女不怕陛下觉着臣女怨怼,如今只说这句实话罢了,非是臣女不肯宽他一句,而是真心真意匆匆付过流水,实不愿重蹈覆辙,求陛下体念。”
说罢额头触地,大拜在阶下。
若说这云箫韶,哪来的底气敢在李怀雍君父跟前埋汰他?
底气在于,如今李怀商要娶她,眼瞧无意于皇位,仁和帝却没问几句李怀商,口口声声问的李怀雍,这是什么缘故?只能是李怀商先头已经找仁和帝陈过情的缘故。
如此一来,这皇帝老儿心知自家老六无意大位,能接班的儿子只剩李怀雍。
可他老人家真满意儿么?只看如今冯氏虽然落败,徐皇后依然不得圣心,即知,李怀雍要想安安稳稳重登太子位,可是没那么容易,老皇帝专一好打量呢。
这档口,哪个臣工胆敢建言,但凡说一句李怀雍的好话,云箫韶打包票,这老皇帝心里都要犯嘀咕,疑心这个好儿子暗中结党营私,撺掇起一帮子朝臣要提早接他的班。相反,这时候挑着不打紧处说一嘴李怀雍不好的,或许有奇效。
看仁和帝一脸的沉思和明显怜惜的神态,云箫韶心知,咱也不算拙不可言,好赖算准一城。
落后仁和帝叫她起:“如今入夏,你在家陪你父亲过完中秋罢。”
云箫韶谢恩告退。
很快宫里赐婚的旨意下来,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九。
若说仁和帝有甚功勋,他登基时有道政令,让十三省各府州县建讲约台,不干别的,每隔一旬专命各州学正、各县典史宣讲朝廷政令,讲解皇帝陛下的诏书。
这就好了,给泰王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云雀山府上大娘的赐婚旨意,写得明明白白,云氏与泰王“平素不识”,乃是一朝姻缘天赐。各州县讲一讲,这一下谁还敢乱嚼舌根说人两个从前就有首尾,你想逆着圣旨说?麻溜闭上嘴。
只是一纸赐婚诏书,并不足以平息议论。
是,没人儿敢再议论云大娘子没德行,众人又开始议论她没心肝。
可不没心肝么?隐王爷,收复建州的英雄汉子,又是从前的夫妻,日日与她跪着请罪,她倒好,转头要嫁人家兄弟!
无情无义,哪个对得住隐王爷的深情厚谊?
可怜隐王爷,一腔真心喂狗。
又议论说怪不得云大娘子琵琶别抱,隐王爷顶天立地英雄汉子,难道泰王爷差到哪儿?兄弟两个一模似样的相貌堂堂,长腰身儿、眉如裁,目如星,都是好人材,真是便宜云家这水性杨花小蹄子。
话到这里,谁再听不出个弦儿?
这哪是云箫韶真有甚错处受人指摘,单门是她二嫁还做得好亲事,惹来有的小娘兔儿病犯眼睛红,要来吐口唾沫说她一嘴。
原本罢了,自身正大,个人的日子个人过,无须理会那些个无稽之谈,云箫韶哪个搭理她们,可千不合、万不合,这当中又横生一件事。
这起子多嘴弄舌人正愁没个决撒处,到六月三十云筝流上寿,可好,又是各自不忿、又是受人撺掇,都挤着望云府上礼,指望借这个由头登云府的门,当着云大娘子的面好好儿顺顺理。
而云箫韶,为人说不是性子多软和,自少不愿与人合气,浑身逆鳞统共没几枚,她这小妹绝对是其中之一。
正日子上云府在东边花园里摆席,周正大桌子安好,一应酒食鲜果也安好,原本宽待宾客,没留意狗尾巴草混进琼林仙葩,有好些儿不上听的话传出来。
有个不知谁家小娘,道:“她家院儿门上盆景种的好桃花,春日妖娆没逞够,狂到夏日来。”
又一个故意问:“那盆景园圃还养珍禽,是甚么鸟?我没见过。”
话赶着接上,笑道:“凭它什么好鸟,总归她家飞不出鹣鹣!”
鹣鸟,传说中雌雄各眇一目,非得比翼否则不辨方位无以飞行,一向是寓意夫妻情深的忠贞之鸟,这话好听:你云家有个忠贞不二的人没有?没有,飞不出鹣鹣。
这话实在不好,云家岂只有云箫韶一人?这话不仅骂到她头上,也骂到云筝流乃至杨氏头上。
啪地一声,云箫韶手中箸儿撂在案上,淡声问:“谁人言语。”
第58章
厅中桌席一气延到外头阶下, 原本忙着闹的酒杯搁下,原本嬉笑的盘盏停住,众人都悄着声没言语。
云箫韶又问一回:“敢问座下, 方才是谁发话?”
无人应答, 抱成团还敢憋一句, 真单枪匹马站出来和主人家对上, 做什么死?不说她爹是御前的行走,她过门去的夫君是如假包换的王爷,就单论她此时面上的严正, 按说没甚疾言厉色, 可无端就是一股子威慑透出来, 座中没历过事的小娘哪个敢违逆犯她?一个一个噤若寒蝉。
云箫韶自顾自斟酒, 开口一副平淡语气:“当你有何高见,说来俺每都听听,讨你一句指教。没想只是个现树上没头的蝉虫,只是叫。”
!她这话、她这话也忒不客气!纵然是几个客人失礼, 可她妹子是今日寿星公, 她也算半个主人家, 哪能说这话!别人小娘已经住口,她震慑住也就罢了,竟然直直说到别人面儿上,真是得理不饶人。
这节骨眼上, 旁人不敢说, 有一人忍不得的。
先头说, 有几个小娘对云箫韶多有非议, 这几家没少受人撺掇,是谁?
自然有人着意在里头搅合, 也不想想,原本门楣够得上泰王府的有几人,云箫韶能嫁泰王府,至多也就艳羡一二罢了,干她们甚事?都是自小闺中的教养,哪个就要胡乱张嘴弄舌,还不是受人挑唆。
这挑唆之人,如今见几个培的帮手吃云箫韶说杀,齐齐哑火儿,恨得要不的,坐不住,扬声道:“谁说得什么?谁听着了?怕不是大娘子听岔来,何苦这样正言遽色。”
云箫韶唇角抿了,意味深长:“徐茜蓉。”
不是徐茜蓉是谁?上下挑搧唆使,不间断散云箫韶流言的正是她。
她在背后说这一句,不说忍不得,没个动作她真是不甘心。
眼看云箫韶这个贱人,哪世凿井开山还是三贞九烈,这辈子福气勾的,二嫁女竟然还嫁得好人家!她自己呢,每每念及此,徐茜蓉心中剧痛,表哥……
如此一来,左右冯氏已经死绝,从前她的勾当无人知晓,恐惧散去,满心里重又填满不忿。要违逆圣旨,她不敢,可背后教唆几句好听话儿算甚?她且要给云箫韶添这个堵。
徐茜蓉这一手阴司,云箫韶又不傻,不消多探问也能觑见大概影子。
她慢条斯理饮一杯儿,问徐茜蓉:“你家里热孝戴罢能出来了?”
热孝?谁的热孝,是徐茜蓉唯一的手足兄弟徐燕藉的孝,听见这话徐茜蓉粉面变色,眼睛立时见红,礼仪也顾不得,道:“我家里还能戴一戴孝,哪比得上云家清闲,通是没个哥儿,戴孝这项上省去多少气力。”
好,要的就是你变色,只云箫韶还没回话,边上云筝流嘴快:“我没个兄弟怎了?胜有个吃喝嫖赌成性的兄弟?干净干一些见不得人勾当,还癫到宫里去,当我们谁没见过?”
“筝流。”云箫韶拉她,这孩子,气性大嘴又毒,今日这事因云箫韶而起,本就是夺她生辰的光,再让她出这个头,云箫韶这个姐姐是白当的。
“你!”徐茜蓉待发作,云筝流让她的?又抢白道:“我什么?我那句是唬乱说的?都是圣上谕旨金口玉言,你骂我便了,你也敢非议圣上旨意?”
“罢了,且让一句,”云箫韶声量抬起,拦下云筝流,又叫画晴,“吩咐外头伶班优儿,弹唱接上趟,别停。”
又对众人说:“倒是见笑,见是日头晒催的,心里都带烟点火,今日是我家筝流好日子,都尽让着些,原是我的不是,没带的好头,先罚一杯,姐妹随意儿便是。”
说罢利索三大盏连饮,众人见她这样说,赖好把那头徐茜蓉也劝下,纷纷陪起杯儿。
云箫韶此举,非是避让伏低,而是偶然间观得一件内情,徐茜蓉身上的,或许可借着作筏子,能办大事。
此时众小娘还她的酒,她趁机眼睛着意觑着,看见徐茜蓉果然没沾酒杯,心里更确信几分。
不过还是要再试上一试,席上如今添酒回灯,也没个外男,索性外头唱的叫进厅内,围着听响儿热闹,云箫韶趁人不察叫来画晴:“你去,徐茜蓉身边儿那个如意,你去说句话。”
画晴知局,速即委下身细听:“娘只对我说。”
云箫韶教她:“你去与画晚闲话,今日不是有一道百果馅杏仁蒸酥?你两个装作闲话,就说里头不是惯常搁的南杏仁,是咱京郊庄子产的北杏,这话务必叫那个如意儿听见。”
又说备一只染血绣垫,一会子趁乱塞徐茜蓉座儿上,再去叫相熟的医婆候在一旁厅里。
画晴记下退出去,不一时回转,悄悄冲云箫韶点头儿,云箫韶知道了,面上只作无事。
须臾,灶上杏仁酥蒸制齐整端上,云箫韶又把眼儿看着徐茜蓉。
好,仍旧一勺子没动。
如此云箫韶心里就知晓透彻,厅中正巧两个姐儿望坐下弹阮琴,走去对陈桂瓶儿说:“你来,帮我的忙。”
桂瓶儿哪有不从,紧跟着过去,听云箫韶如此这般说一通,当即拿帕子捂嘴:“这话?可是难听!”
“要的就是难听,”云箫韶嘱咐,从徐茜蓉嘴里说出来,只有更难听,“只使你家姐妹混在人堆儿里,扯完嗓子说完就矮身儿藏了。”
桂瓶儿应下,云箫韶悄悄走回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