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89节
作者:
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01:10 字数:2600
思及初沅对他的回避,虞崇峻觑向旁边的小姑娘,竟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殿下,不如先让末将……护送殿下回府吧?”
初沅望一眼悠长昏暗的夹道尽头,随即回首看着眼前的虞崇峻,唇角浮起浅淡笑意,“那就有劳虞将军了。”
她就着流萤的轻馋,提裙登上马车。
如有所感般,她又一次地往后面望去。
只是暮色浓稠,将万物吞没。
她什么都看不见。
翟车辚辚辘辘地驶动,打破暗夜的静寂。
这时,晚风吹过街径两旁的杨树,窸窣作响。
坊墙的转角处,一角深绯的衣袂被风吹起,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谢言岐背抵着坊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弓.弩,忽而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下。
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果真是,放不下。
***
待初沅回到公主府,已近亥时。
念及流萤今日跟着她受惊,初沅在沐浴过后,便支使她离去,不必守夜。
一时间,偌大的屋内,就只余初沅一人。
窗牖隐约透进虫鸣,万籁俱寂,愈发衬得适才经历的种种,都恍若大梦一场。
初沅静坐在美人榻上,望着风中摇曳的烛火,怔怔出神。
——如果不是那支突如其来的箭矢,想必现在,她也已经落入那群黑衣人之手,下场不堪设想。
就是不知道,那个出手帮她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一闪现于脑海,便犹如惊涛骇浪涌来,冲击着她的心绪。
初沅忍不住地屏气敛息。
她披着外裳从榻上起身,走近梳妆台,随后拉开抽屉,取出黄花梨小箱放置的黑玉扳指,借着烛火,仔细端详上边修补过的裂痕。
这是先前落水,她在救她那人的手上,取走的扳指。
她记得从前,他还因着替她解围,将这样一枚扳指遗落到她的手里,又辗转由她归还。
如今,是往事重现么?
初沅徐缓收拢葱指,将放置于手心的扳指紧攥。她拉开门扉,径直往屋外走去。
月华如练,凿池引到庭院的湖泊被风吹开涟漪,在夜空下泛起波光粼粼。
初沅沿着回廊而行,绕过植满牡丹的花圃,最后,止步于垒着山石的湖岸。
她摊开手,垂眸看着那枚沉黑的扳指,闭了闭眼。
倘若今夜当真是他。
倘若这枚扳指确属于他。
那就只能证明,他没有对她置之不顾。
初沅将扳指妥善收入怀中,迎着皎月缓缓抬头,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
她确实,心存妄念,执意撞向南墙。
她记得她的每一次落水,都有他及时出现。
那么这次呢,会不会,也一样?
天真到荒谬的想法一浮现脑海,初沅便阖上双眸,无奈一笑。
随即而来的下一刻,她穿着雪白寝衣的身影就宛若断线的风筝,飘然坠往湖面。
伴随着“噗通”的落水声,湖水蔓过她的头顶,四面八方地涌来凉意。
初沅秉着呼吸,甚至都没有挣扎。
时间如流沙般逝去,她在窒息的边缘,默默等待着,数着分秒。
一,二,三……
水面如同屏障,隔断外边的一切声响,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只有耳畔潺潺涌动的暗流在提醒着她,她的这个举止,是有多么的可笑。
数到一百的时候,初沅的整颗心似也漫进凉水,冻彻心扉。
她在他那里学到的水中屏息,已经快到极限了。
初沅开始出于本能挣扎。
这时,终是有另外一道入水的声响,远远传来。
不及她反应,便有一双手自下而上地托举她的肘腋,带着她一并冲破水面。
那人紧箍着她的细腰,以防她滑落,跌入湖水深处。初沅也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他的肩颈,撑起因为湖水濡湿而显得有些沉重的睫羽,缓慢睁开眼来。
夜空下波光粼粼,他们相拥着站在荡漾清涟的中央,一抬头一垂眸,便是相隔咫尺的四目相对。
初沅凝眸望着他的眉眼,樱唇不自觉地翕合,良久,方才近乎呢喃地,吐出一声轻唤,“……谢言岐。”
作者有话说:
我没有五一假期(大哭
第八十九章
她瞳眸澄澈, 就像是倒映着漫天繁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四目相对之时,谢言岐终于认命地发现。
他是彻彻底底地, 输了。
输在她的手里。
最开始,得知她会在今日离宫回府, 他也只是出于防备, 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翟车后边,以防幕后之人的暗算罢了。
但是当她脱离危险,甚至有金吾卫的一路相送的时候, 他还是觉得, 放心不下。
或许是提防黑衣人今夜的再次出手。
或许是怜惜她命运多舛,三番两次地遇到此般暗算。
又或许, 是因为以往的那段姻缘,他觉得他应该陪着她, 直到她熄灯就寝为止。
他想。
所以, 等到她安然无恙地回到公主府以后,他没有选择立刻离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他出现。
看见她故意跳水, 他明知道她的意图,却还是毫不迟疑地,进到她的陷阱。
彻底地败给她。
他好像, 真的没办法, 对她无动于衷。
思及此, 谢言岐放在她腰际的手不由缓缓收紧, 掌骨清晰的手背青筋浮现, 克制着, 压抑着。
夜空下,晚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水光。
他们紧相依偎的身影立在湖光水色中,被月华勾勒,宛若鸳鸯交颈。
湖水浸湿他们的衣衫,无孔不入地透进彻骨凉意。
初沅伸手搂着他,细白手臂宛如藤蔓攀着他的肩颈,汲取温暖般,不自觉地往他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从始至终,谢言岐的目光都胶着于她的眉眼间,漆黑的瞳眸里翻涌着晦暗情绪,只映着她一人,几欲将她吞噬。
初沅迎着他的注视,却没有任何的退意,只一寸,又一寸地继续朝他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相距咫尺,彼此呼吸交缠。
她没有再做声,可盈盈带泪的眸里,却尽是千言万语。
是震撼,是委屈,是控诉……
谢言岐甚至能读懂,她藏起来的几分怨:
你看,你真的来了。
你明明还记得我,还在意我。
为何,之前和我形同陌路人?
为何,对我置之不理?
随着她的寸寸靠近,谢言岐五脏六腑似也在跟着震颤,将剧胸腔的剧烈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眼珠不错地凝望着她,喉间悄然腾起的血腥气,忽然被她轻软的甜吻封缄。
初沅紧搂着他的肩颈,眼帘半垂,下颌微抬,湖水润过的唇带着微凉,轻轻印上他的,若即若离地厮磨着,试探着。
鸦黑的睫羽近在咫尺,振翅轻颤,怯生生地闪动着无措。
也在无时无刻地,牵动着他的心弦。
这分明是极其轻微的动作,可却在他的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吞噬着他的理智。
唇吻辗转着相接,她睁着眼睛,却没敢抬眸看他,惧怕他在中途的任何推却。
谢言岐倒是垂眸睥着她,眼底氤氲着风雨欲来的黑雾。
没有回避,没有反感,只是漠然地接受着。
初沅感受不到他的半点动容。
慢慢地,她僵住动作,终是轻抬睫羽,在这个单方面的啄吻中,凝眸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