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可胤祚的心却有些子凉飕飕地,七上八下没个安生,只不过是在上书房外等候觐见的这么短短的一柱香时间里,竟然汗透朝服,连胤祚自个儿也分不清这汗水到底是热出来的,还是憋出来的,可不管怎样,总是有点儿狼狈的不是吗?好在胤祚还算镇定,至少面色还是沉稳得很。
摆平赵申乔原本就不难,胤祚不过是稍一提点,赵申乔便闻音知义地担下了所有的罪名——因与程、钱二人有私怨,挟嫌报复,陷害朝臣。难的是该如何让老爷子信服——赵申乔的口供加上那两个私藏禁书混入程、钱二人府中栽赃的善扑营军士之供述,看起来满像一回事的,也能自圆其说,可要想真儿个瞒住康熙老爷子却压根儿不可能。胤祚事先虽是做足了功课,与两大谋士反复推演老爷子及阿哥们的可能反应,也有了应对之道,但推演毕竟只是推演,实际情况会如何,尤其是老爷子究竟会如何处置,胤祚心中还是不太有底的,这不,都憋出一身臭汗来了。
正当胤祚等得有些子心焦之际,司礼太监李德全匆匆地走了出来,笑容可掬地道:“圣上宣毅亲王觐见。”
终于要开始了吗?也罢,就赌上这一回了。胤祚调整了一下心态,笑了一下道:“有劳公公了。”整了下朝服,大步走入了上书房。
或许是今儿个天气热的缘故,康熙老爷子只着了一身的明黄单衣,面色略带一些潮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自挥笔速书,看情形不像是在批奏章,倒像是在练书法,老爷子听着胤祚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兀自挥洒着写个不停,当值上书房大臣李光地侍立在一旁,满脸子的尴尬之色,看起来就像是刚被老爷子训过的样子。
“儿臣叩见皇阿玛。”胤祚没敢多观察,进了上书房便一头跪倒在地。
康熙老爷子头也没抬,只是道了声:“免了,小六儿,你这么急着要见朕,所为何事?”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奉旨查办赵申乔诬告大臣案,托皇阿玛的洪福,此案现已告破,儿臣有本章在此,请皇阿玛过目。”胤祚从衣袖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康熙老爷子显然愣了一下,此案自案发到如今不过才三天就破了案,这未免太快了些,康熙老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定定地看了胤祚好一阵子,才挥了下手,示意李德全上去接过胤祚手中的奏章。
康熙老爷子认真地看着奏章,原本就潮红的脸色越发红了起来,显然并不相信胤祚奏章里的那些子鬼话,不过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看过之后,随手将奏章扔到了龙桌上,双眼炯炯地盯着胤祚一言不发。
唉,老爷子还真是不好骗,娘的,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胤祚眼瞅着康熙老爷子的脸色涨得通红,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知道最坏的结果或许就要上演了,虽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可内心里头慌乱还是免不了的,只是仗着城府深,愣是沉住了气,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就这个?”良久之后,康熙老爷子脸上的潮红退去,面色淡淡地问了一句。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所审的结果就是如此,儿臣……”胤祚语气平静地答着,可康熙老爷子有些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胤祚的辩解,轻描淡写地道:“够了,朕都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啥?回去?老爷子这是想干吗?胤祚有些子犯晕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大篇文章竟然全派不上用场,老爷子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给,这完全出乎了胤祚的意料之外,可老爷子已经发了话,再赖着不走也不成了,没奈何,胤祚也只能磕了几个头道:“是,皇阿玛,儿臣告退。”
胤祚退出上书房之后,康熙老爷子眼盯着龙桌上的那本奏折,良久不发一言,默默地思索着,突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头满是苦涩之意,斜了一眼浑身不自在地站在一边的李光地,淡淡地道:“榕村,你既然始终为方灵皋说好话,朕倒想见见这个‘江南第一才子’,传诏,免了方灵皋之罪,上书房觐见。”
李光地半个多月来为了方灵皋之事,不知道通了多少的关系,求了多少人,在老爷子面前撞的木钟也不少次了,胤祚进来之前,刚因此事被老爷子好生训斥了一番,这会儿冷不丁听到康熙老爷子开了金口,心中的兴奋之情顿时逸于言表,一头跪下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方灵皋乃国之栋梁,臣为朝廷得此贤才当浮一大白而庆之,臣谢主龙恩……”李光地激动之下,不免有些子语无伦次,可其中为方灵皋终能得康熙老爷子赏识而激动之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李光地跟方灵皋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也谈不上是师徒好友,只是李光地素来赏识方灵皋之才,不忍如此贤才就此被杀罢了,这一点康熙老爷子心中是有数的,为谋逆大案说情,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老爷子之所以从不为此处罚李光地,也是因为李光地说情并非出自私心,否则李光地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康熙老爷子笑了一下,挥手止住了李光地的奉承话,紧接着道:“传朕旨意,戴名世狂勃不堪,妄言惑众,着凌迟处死并抄灭九族;赵申乔诬陷大臣,其罪难恕,念其往日素有功劳,罪减一等,处斩立决;凡涉案其余诸人交有司堪问,或流涉或苦役各安其命。”
康熙老爷子此道诏书已然是宽宏之至,虽杀人也不算少,但就此案的性质而言比起《明史》案来说已经算是办得很轻了,李光地心中不免对胤祚的能力高看了一眼,认定康熙老爷子之所以会轻纵此案全然是出自胤祚的努力,正暗自为胤祚喝彩之际,康熙老爷子下一道旨意,却让李光地挥笔速书的手不由地顿住了,笔尖上落下颗不小的墨汁险些将草诏给毁了——毅亲王胤祚素性闲散,免去其工部差使,着上书房轮值。
这道旨意非同小可,若是朝臣们能进上书房轮值,那就是批麻拜相,成了当朝的中堂了,可阿哥们却是不同,阿哥们个个都是开府建牙,管的都是实权差使,靠的就是手中的实力,那些差使就是实力的象征,没了差使的阿哥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即便是王爷也不过是闲散阿哥罢了,至于阿哥进上书房轮值,说起来是好听,其实不过是明升暗降罢了,尤其是胤祚屡立大功,又刚破了大案,竟然得到这么个结果,这让李光地不免有些子慌张,目瞪口呆地看着康熙老爷子,一时间竟然忘了下笔草诏。
康熙老爷子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了眼李光地道:“就这么写,用了玺就传诏去罢。”
李光地嘴巴开合了几下,试图为胤祚缓颊一、二,可到了末了还是没说出话来,低着头挥笔速书,草诏已毕,由司礼太监李德全用了玺,康熙老爷子略一过目,挥手示意李德全去传旨。李光地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大着胆子道:“圣上,毅亲王屡立奇功,这……”
康熙老爷子有些子兴意阑珊地挥了下手道:“榕村,这事儿你不懂,朕这是为他好。”话音一落,也不再理会李光地,自顾自地往皇宫后院而去。
李光地不明白康熙老爷子的用心,可胤祚却是清楚得很,头前老爷子没给胤祚任何的辩解机会,但到了最终却依旧是按着邬、林二人的最初设想做出了决定,眼瞅着曙光就在眼前,也由不得胤祚不激动,拼死厮杀了这么久,总算是在兄弟们的围攻中占到了先手,这也算是个不小的胜利了,当然胤祚心里头也明白,接下来的斗争只怕会更残酷,一个不小心,老二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朝臣们可能猜不透老爷子的心思,但那帮子阿哥们定不会被表象所迷惑住的,至少不会被迷惑太久,一旦所有的阿哥们再次联起手来,像对付老二一般对付胤祚,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能成吗?
交卸工部差使原本就是件很琐碎的事情,胤祚接了旨意也没多停留,直接奔工部衙门而去,忙乎了大半天才算是将该交待的事儿都交代清楚了,刚回了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丫环来报——雍郡王到了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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