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年低头将婚书一份份捡起来，他脸色灰白，手都在抖。
  果然，萧楚煜在这等着他呢。
  昨夜里，苏姨娘让人送婚书到温家时，他不是没怀疑过婚书的真实性。
  毕竟，白日里顾晚舟还像块难啃的硬骨头，一口回绝他呢，怎么可能没过几个时辰就转了性子，签下这种东西。
  可即便知道婚书有问题，他还是将婚书给康氏，让她拿去官府了。
  他本以为，这东西送到冯邵则那，就能把温清尧捞出来，哪成想还会节外生枝，还会碰上萧楚煜。
  可他能认这婚书是假的吗？
  如果他认了，于他而言，说大了是有损官声，说小了是在百姓面前丢脸，问题不算大。
  毕竟，他如今的官位，也不是萧楚煜说动就能动的，萧楚煜就算想借题发挥，也得掂量掂量。尤其是冯邵则还在燕北城，萧楚煜势必会受到牵制，不敢乱来。
  他是不怕，可一旦他认了婚书作假，那温清尧那边就难办了。
  而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不认行吗？
  萧楚煜来燕北城，一点风声都没露，偏偏在顾云娇出事时，他不顾一切，连身份也不遮掩了。
  萧楚煜在这事上的强势超乎想象，他若嘴硬，萧楚煜未必不会撕破脸皮，一查到底。
  到时候，闹不好就会是两败俱伤。
  一个冯邵则，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了，萧楚煜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在开始时那般问他，给他施压的吧？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啊。
  温之年眉头紧锁，他心里边兜兜转转，不断衡量利弊。
  萧楚煜将温之年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冷冷的开口，“怎么，慧眼如炬如温大人，也断不出婚书的真假？”
  “这……”
  “听闻观云书院的谭山长，在书法上颇有造诣；而冯邵则冯大人，也精通此道。温大人，是否需要本王请他们来帮着鉴别字迹，帮温大人一把？”
  “谢王爷，不过不必了。”
  “哦？”
  萧楚煜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温之年。
  温之年被逼无奈，他抬头对上萧楚煜的眸子，快速开口，“王爷，这婚书是下官经手的，其真假下官知晓。其实，这份婚书算不得真，也算不得假。”
  能被萧楚尘委以重任的人，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计的。
  哪怕眼下情势不利，可温之年还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为自己和温家，拣选一条相对较好的出路。
  打定了主意，温之年又瞟了一眼顾云娇，随即继续。
  “王爷，这份婚书，说其是真，那是因为婚书上所写的犬子清尧与顾家小姐的婚事，这确有其事。
  而这婚书，也的确是顾四爷签下的，所以为真。至于说它是假，那是因为，订婚的这位顾小姐，并非顾家嫡女顾云娇，而是顾四爷的庶女……顾云澜……”
  第120章 本王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人在官场，站队本就是一场豪赌。
  而之前，温之年已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萧楚尘身上，他没有反悔的余地。眼下面对萧楚煜，他不能靠近，不能拉拢，不能大事化小……
  他只能再赌一次。
  他赌萧楚煜如此强势出面，为的是顾云娇，只要他松开了顾云娇，萧楚煜就会放过他。
  果然，在听了温之年的话后，萧楚煜紧蹙的眉头松了松。
  温之年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到底怕顾晚舟分不清轻重，坏了大事，温之年忙又继续，“犬子清尧与顾府的云澜小姐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
  两情相悦……互许终身……
  这两个词，温之年用的微妙，他看着顾晚舟，眼神也意味深长。
  “云澜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大气，是犬子心仪之人。犬子几次在下官面前发誓，非云澜小姐不娶。
  下官心知他心意，这才找上了顾四爷，商量二人的婚事。顾四爷知其二人是两情相悦，自然也乐得成人之美。
  答应婚事，签下婚书，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只是签婚书时，当时，婚书上并未写云澜小姐的名字。”
  温之年谎话编的迅速，自始至终，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也知道，这些话骗不过萧楚煜，骗不过顾家人，甚至骗不过在边上瞧热闹的百姓……可只要逼着顾晚舟应下，那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他在说谎，又如何？
  情势逼人，顾晚舟不得不答应。
  一来，温家本就是官宦人家，在燕北城地位卓然，顾云澜一个庶女，又有个身份尴尬的娘，她能嫁进温家当正妻，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错过了这个村，顾晚舟再想给顾云澜找这样的人家，难如登天。
  这道理，顾晚舟不会不懂。
  二来，顾云澜早就是温清尧的人了，两情相悦，那是往好听了说，说的难听点，顾云澜已是不洁之身，她不嫁温清尧，还能有什么出路？
  退一步说，就算顾家依仗财势，能为顾云澜另谋前程，他温家还不能毁了这份前程吗？
  这是顾云澜的软肋，也正戳着顾晚舟。拒绝两个字说来简单，可换到顾晚舟这，却不那么容易。
  应下来，是必然的。
  不着痕迹的往顾晚舟的方向看了一眼，温之年神色怡然。
  “说来惭愧，内子康氏看重门第，又对犬子清尧寄予厚望，她一直都想为犬子选一位官家嫡女做媳妇。
  为此，下官和犬子都担心云澜小姐的出身为内子不喜。所以便和顾四爷商量，婚书照常签订，只是对外宣称时，只说犬子要娶的是顾家嫡女，如此也能让内子安心，求个婚事顺遂。等到大婚已成，生米煮成熟饭时，内子就算心有不愿，也不会再生枝节。”
  听着温之年侃侃而谈，康氏银牙暗咬，气的不行。
  别说是顾云澜，就是顾家千娇万宠出来的顾云娇，她心里也是看不上的。区区一个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她儿子？
  可现在温之年这么一说，顾云澜怕是真的要嫁进温家，嫁给温清尧当正妻了。
  一个庶女，一个外室女，她还有个曾被卖进青楼的娘……
  她哪配？
  这门亲事，康氏如何能甘心？
  康氏的脸色，温之年不是没瞧见，只是，眼下他们都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温之年叹息着继续，“原本，一切都想的好好的，哪成想这消息无意间被传了出去，云澜小姐听闻犬子要娶顾家嫡女，误以为是与顾云娇顾小姐定了亲，两人因此而闹了矛盾。
  为了解云澜小姐心头顾虑，犬子这才会叫人拦下顾小姐的马车，希望她能到破庙一叙，把事情说清楚，可哪想到会引出之后的误会，以至闹得不可收场。”
  顾云娇听着温之年编的故事，不禁咂舌，要不是身在局中，深知内情，她怕是也要信温之年的鬼话了。
  这么会编，当什么官，去戏园子给人编话本子不香吗？
  顾云娇嫌弃的嘀咕着，就听温之年又道。
  “犬子入狱，内子心急如焚，这才想到了拿婚书去官府解释误会的办法。想来，也是这时，内子才发觉婚书上尚缺女方的名字，她不知内情，这才写上了顾云娇顾小姐的芳名，闹成了如今这样。”
  说着，温之年也放下了身段，他压下了心头所有的恨，缓缓看向顾云娇。
  “顾小姐，今日之事着实抱歉。”
  温之年的道歉有几分真心，顾云娇并不在意，只要这婚事别跟她扯上关系，别来恶心她，就挺好的。
  至于顾云澜……
  从妾氏通房到温家正妻，从一顶小轿抬进门，到温家求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顾云澜也算是一飞冲天，占了便宜了。
  只是，顾云澜现在还会想嫁进温家吗？
  嫁进温家，温之年、康氏、温清怡，以及温清尧，能让她过好日子吗？
  心里想着，顾云娇面上从容，“温大人客气了，既然事情解释清楚了，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祖母自来教育我宽以待人，温大人放心，温夫人、温小姐的谩骂诋毁，我都不会再计较，这事在我这翻篇了。”
  顾云娇的话，让康氏气的吐血，就是面上从容的温之年，也恨得牙痒痒。
  不再计较……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出的气萧楚煜早就已经帮她出了，就是现在，他和康氏还规规矩矩的跪着呢，她还想怎么计较？
  宽以待人？
  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她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温之年心里来来回回的骂着顾云娇，这时，他听到顾云娇开口，“王爷，剩下就是温家二公子和顾云澜的婚事了，交给我爹就好。你也累了，该回去歇着了。”
  “是有些累了。”
  慵懒的应着，萧楚煜缓缓起身，大有一副顾云娇怎么说，他就怎么听的样子。
  见萧楚煜要走，温之年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这尊冷面阎王，后面的事就好处理了。
  温之年寻思着，可他这口气还没顺完呢，就见萧楚煜又瞧向他，冷冷的开口。
  “顾小姐为人和善，宽以待人，但本王是个锱铢必较的。辱骂皇族，依律当惩。温大人执掌刑狱，这点事该怎么断，你心里应该有数。
  康氏和温清怡后续的刑罚处理，就交给你了。今朝、清露，你们留下给温大人搭把手，别累到了温大人。”
  第121章 占了我这么大便宜，你负责吗？
  萧楚煜和顾云娇很快就离开了，独留了温之年，在风中凌乱。
  搭把手？别累着？
  要罚就罚，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这么贴心吗？我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谢你全家？
  温之年在心里咆哮，可他也只能在心里骂骂，他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今朝、清露，那都是萧楚煜留下来盯着他的，辱骂皇族，祸从口出，他若是不依律办事，萧楚煜能饶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