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伦理催生了桑特与爱丽莎都必须遵守的制度。他们都很想去现场听一次越歌的演唱会，但也许永远都无法成行。
  越歌说：“如果你不把爱丽莎当成人，只把她看做一台机器，那么布朗要做什么其实都无所谓，机器没有人格。”
  “但机器上有机器所有者的人格投射，爱丽莎是你的化身，布朗并不是真的对爱丽莎感兴趣，他感兴趣的还是你。”
  越歌看向林松，苦笑了一下。
  “科技让自我的边界变得模糊，”越歌说，“信息的交互速度太快，距离被缩短，人的触角四通八达，跟什么都能沾上边。我是我，爱丽莎是我，桑特也是我。每一张因声波美容仪而变美丽的脸都受到了我的影响，宇宙中庞大的国防设施上也渗透了我的意识。哪里都是我，哪里都没有我。我竭力保持自我的独立性，却似乎是徒劳。”
  越歌一口气说完，然后沉默了。
  林松走近他，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至少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桑特身上所投射的是我的思想和人格，不是你，桑特是我的亲儿子。”
  越歌勉强笑了笑：“我真的感到矛盾。我不想把这么多东西纳入自我的范畴，这是对纯粹自我的消解，但我又不可能把爱丽莎看做与我无关的、冷冰冰的机器。”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林松指指自己，“在你心目中，我在什么位置上？”
  “从理智上说，我们当然都是独立的个体……”
  “不要管理智。”
  越歌忽然觉得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只知道，如果见不到你，我就会想你。我爱你。”
  林松笑了，他笑着叹气：“你爱我，但你还是想自己一个人。我跟爱丽莎一样，也是让你感到矛盾痛苦，与理智背离的牵绊之一吗？”
  “……只和你在一起大概没问题，这是一种亲密的关系，我害怕的是那种群体性的联系，就像……”他脑中浮现出一幅再熟悉不过的图景，“就像墓园中绵延无际的墓碑。那个地方仿佛在告诉我，个体毫无意义，只有集体神圣永恒。我的父母死去了，他们不光是终结了生命，连他们存在过的意义都消逝在了千人一面的人群之中，我不愿自己也像他们一样被抹杀。”
  “越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是不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我不希望你一直默默纠结于父母的事，那些都过去了，即使黑塔给了你一份详实的报告让你知道了前因后果又怎么样，既定事实不会改变，忘掉那些吧。”
  “不用心理医生，金文说他最近在研究一些新发现的基因，专门控制人心态、情绪、思想观念的。我去找他就够了。”
  林松知道越歌是在故意开玩笑，但他此刻不能再火上浇油，重提基因闭锁的事，只好说：“随你。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几日后，林松通过某些渠道从黑塔内部得到了今年星间防御系统的整修计划，粗略估算下来，完成整修所需款项只有惠特向布朗借款金额的三分之一。
  谁也不知道，剩下的钱被用到了什么地方。
  而越歌的商业之路依旧没找到突破口。于是，在办完公司注册和专利认证手续之后，他约见了那位远道而来的N73公务员，答应随他一起返回那个遥远的边境星球，履行自己作为旅游促进大使的职责。同时，趁这个机会暂时回避布朗，免得再引起麻烦。
  漫长的旅程又开始了。
  第27章 换乘
  从霍姆到N73，需要转机三次。
  幸亏越歌有VIP卡，可以到贵宾厅休息和餐饮，在星际旅行间隙补充一些体力，不至于因长途跋涉而过分疲劳。
  同行的公务员先生沾了越歌的光，也一同进入贵宾厅休息，他对这里的自助餐赞不绝口，说跟飞船上的干面包比起来，这些食物简直是人间美味。
  公务员先生是一位略微有些秃顶的中年男性，他不像许多公务人员那样习惯于谄媚，反而老实巴交的。越歌跟他聊天，他便坦诚地说自己最近正在忧心女儿的大学申请。
  等待换乘穿梭飞船的时间很久，犹豫半晌，公务员先生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询问，想知道自己的女儿能否顺利进入霍姆学院。
  “她一直是学校里的第一名，社会实践和素质评定也还不错。但您知道，N73是个小地方，即使是我们那里最优秀的学生，放到第三星球也不算什么。到霍姆学院读书是她从小的理想，我担心她这次申请失败会受到打击。”
  越歌体谅地为这位不安的父亲端来一杯水，安慰道：“我不敢保证您的女儿能否进入霍姆，但除了霍姆，联盟还有很多优秀的学府，我想，凭您女儿的成绩单和简历，她一定能进入一所不错的大学。”
  与N73的其他居民一样，公务员先生一直带着淳朴憨厚的笑容，他没有反复追问，只是客气对越歌说：“借您吉言。”
  为了缓解旅途的无趣，公务员先生特意给越歌带了几本介绍N73风土人情的旅游画册，方便他提前熟悉。
  越歌用便携光脑打开这些资料，认真阅读起来。
  画册图文并茂，生动有趣，讲述了这颗异域星球的历史和文化。有关篝火节的内容自然是其中的重点，几个穿凿附会的神话故事虽然俗套，但胜在真挚，甚至让人有几分感动。
  不出意外，越歌看到了自己的演出录像。金粉满天飘洒的景象异常浪漫辉煌，比他印象中的场景更加梦幻迷离。
  他不禁笑了笑，感慨林松在有意无意中创造了历史。
  “您的耳机……”公务员先生忽然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耳机，是最新上市的产品吗？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要多少钱，我想送女儿一件考入大学的礼物。”
  “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还没有实现规模化生产，估计赶不上您女儿的入学日期。”
  “哦，那真遗憾。”
  “想试用吗？”越歌把耳机摘下来，递给对方，“初次使用会收集一些您的个人信息，请放心，我会对这些信息保密。”
  “哦没关系。”公务员先生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才接过越歌递来的耳机。对这些高科技产品，边境人民总是报以十二万分的好奇和热情，以及某种朴素的敬畏之心。
  越歌就地取材，用旅游画册里自己的现场演出录像作为试听声源，让公务员先生体验了这款耳机的神奇效果。
  前奏甫一响起，这位先生便瞪大双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迫不及待想要说些什么，但越歌把中指竖在唇边，请他先将歌曲欣赏完毕。
  陶醉而震惊的神情延续了整首歌的时间，一曲终了，公务员先生终于能发表自己的感想。
  “太……太神奇了！”他几乎要语无伦次，“不光是耳朵，连我的灵魂都在颤抖，这一定是魔法，魔法！”
  越歌笑道：“世界上没有魔法，只有科学。”
  “您一定要把这件产品生产出来，它肯定会风靡整个星际！”公务员先生坚定道。
  “谢谢，这次轮到我说借您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