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你，见鬼了？”
  程嘉柔在赵小舟空洞的眼神前晃了晃手。
  下一秒就见她恢复如常，只是嘴角不自觉弯了上去，又极力绷住了。
  赵小舟抿了抿唇，手起刀落，点了同意。
  她抬起眼：“六级不行就不考了呗，反正你四级不都过了，跟拿毕业证也没关系了。”
  程嘉柔反应很大：“那可不行！六级过线可以在专业综合测评里加分啊，我真懒得回回看见乔稔霸占着第一不松手。”
  年年期末综合测评的大榜，会在下一学期的伊始张贴在教学楼走廊的各系展示栏里。
  新闻系影传专业，专业排名第一乔稔，第二赵小舟，第叁程嘉柔。
  十次有九次是这样的排序。
  “你也是。”程嘉柔恨铁不成钢，“就不能参加个学生会，也好多捞点儿德育分。”
  赵小舟摆摆手：“我嫌累。”
  “所以你是万年老二，不如人家十项全能。”
  “行了你。”赵小舟笑着推她，“别酸了，不就是上回顾淮明多跟她说了两句话么，记仇到现在。”
  程嘉柔被戳中了心事，显得更加烦躁：“那可是我男朋友。”
  赵小舟没太大兴趣掺合他们的事，极其敷衍地含混嗯啊着。
  直到外教Derk抱着教材大步流星走进来。
  全班的窃窃私语彻底安静。
  赵小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教室大屏幕上正放着《空中浩劫》第一季，全英文版，第一遍用来做盲听训练听力。
  程嘉柔偷偷摸摸把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来，眼睛一亮。
  回复了几个字，她转头撞了一下赵小舟的胳膊肘：“一会儿下课去看顾淮明他们打球吧。”
  赵小舟笔尖略一停顿，想了一下顾淮明是哪个班的之后，欣然同意。
  春日晚风，吹得不疾不徐，下午五点半的光景，太阳西斜。
  赵小舟和程嘉柔并排靠在操场主席台旁边的白色栏杆前，打着晃悠。
  晚风吹得赵小舟头发拂起，又落下。
  柔和得一塌糊涂。
  操场上一群男孩子来回跑动，穿过红色塑胶跑道，赵小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确切地说，是在叁个小时以前，刚刚熟悉的一个身影。
  时尧也看到了她。
  他抬起头，迎着日落前的阳光眯起眼睛，朝着主席台的方向看过来。
  确认了叁秒，他笑了起来。
  程嘉柔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帅气的男孩子总是会不自觉地吸引人的目光。
  “那是谁啊？”
  程嘉柔转脸问赵小舟。
  赵小舟略略低下了头。
  风拂过来，吹落一些碎发，映着光线的细闪，吹到侧脸，痒痒的。
  从时尧的那个方向看过来，即使离得尚且有一些距离，却也能看得出来她是笑着的。
  过了片刻，赵小舟喝了口手里的奶茶。
  一颗珍珠压在舌尖下，转了一圈儿，随着吞咽动作一齐咽下去。
  她后知后觉地疑惑出口问：“今天奶茶怎么这么甜啊？你要了全糖？”
  程嘉柔接过来她手里的那杯，看了看：“没有啊，还是老规矩，半糖。”
  “哦。”
  “时尧。”她听到篮球场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该你投叁分了。”
  “就来。”
  时尧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
  刚要转身走回去，迟疑了半秒，他迅速从运动短裤的兜里摸出来手机，给赵小舟发了条信息。
  “等我一会儿，很快。”
  叁分球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直中篮筐。
  场上一片欢呼。
  赵小舟趴在栏杆上，也不嫌硌着上半身，伸长脖子去看。
  “你再掉下去。”程嘉柔看她越来越往前凑，目不转睛的样子，越发狐疑，“你现在怎么对篮球这么感兴趣啊？”
  “啊？”赵小舟呵呵笑着，目不斜视，嘴里缓缓念叨，“我也才发现，我怎么对篮球这么感兴趣。”
  上半场很快打完，程嘉柔拉着赵小舟殷切地去给顾淮明送水。
  待走近了，赵小舟的视线不经意地和时尧在空中交错了一瞬，又彼此划开。
  时尧将擦汗的白色毛巾搭在颈后，跟在顾淮明身后，迎着她们走上来。
  “舟姐，今天这么有空，来看我打球？”
  顾淮明拧开瓶盖，给自己灌了几口。
  喝完了，程嘉柔又接回去，替他仔细地把瓶盖拧紧了，握在了手里。
  赵小舟一笑：“别臭美了，我是来吹风的。”
  “嚯。”顾淮明何等人精，往后扭身瞧了一眼，话里有话，“这风是挺大。”
  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了几句，程嘉柔看了两次手机，催了起来：“好啦好啦，七点的电影，快没时间了！”
  说完，她亲昵地挽上顾淮明的臂弯，和赵小舟与时尧挥了挥手，一副小女人依偎状地半靠着顾淮明的手臂，渐渐走远了。
  余光一闪，赵小舟似乎看到了乔稔，站在篮球场的边缘。
  她好像是想过来找时尧说话，频频向这边侧目，却迟疑着没有上前。
  赵小舟无声无息收回目光。
  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时尧抬手抓了抓。
  觉得有些热，他又捋了几绺上去，露出额头，清爽不少。
  “这么巧。”
  他们漫无目的地顺着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朝前走，时尧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很特别，赵小舟想。
  是但凡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那种。
  低而不哑，清而不锐。
  刚刚好。
  她笑了笑：“一开始是被抓差来的，程嘉柔干什么都喜欢两个人，但是吧……”
  她留个话尾巴，没说完。
  时尧兴致颇浓，继续追问：“但是什么？”
  赵小舟目视前方，缓缓地说：“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就不觉得自己是被抓差来的了。”
  说完，她故意没有看他，继续朝前走。
  时尧却脚步一顿，脚下停滞了一秒，又快步追了上去。
  见她眼睛里亮亮的，像蕴着光，他眉眼间不自觉添了笑意。
  时尧忽然间有了一个很突如其来，却又像是想了很久很久的想法，就这样无端而浓烈地冒出了头。
  很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赵小舟没回寝室，因为今天姨妈叫她回家吃饭。
  傍晚六点半，她准时到了家门口。
  一串钥匙零碎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与此同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边把钥匙往锁眼里捅，边接起来。
  那边很吵，只依稀能听见一个男声，语气颇为悠闲：“你喺度做乜嘢？”
  （你在做什么？）
  单手拔不出钥匙，赵小舟无奈何只好把手机放在耳朵旁，用右肩膀顶着，使劲去听。
  “乜事，讲啊。”
  （什么事，说啊。）
  终于拔了出来。
  防盗铁门应声而开，厨房里传出来剁肉馅声音。
  那边絮絮讲了几句，赵小舟将那串钥匙扔在餐桌上：“有冇搞错啊，大佬？”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
  约莫听到客厅有动静，姜蓉放下菜刀，抹了抹围裙，走出来看。
  又听见她讲粤语，姜蓉没好气地翻了白眼。
  赵小舟会意，对着电话讪讪地压低了声音：“又叁天，你干脆转学去浅水湾念好了。”
  那边说了好多句好话，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软磨硬泡。
  这才让她的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好唔好都让你讲了，我讲乜嘢啊？想我点帮？”
  （好不好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啊？想我怎么帮？）
  纠缠了一时半刻，以事后获得一个大牌包的代价，赵小舟挂了电话，暗斥自己人为财死。
  抬眼见姜蓉一只手托着一只瓷碗，另一只手正搅和着肉馅。
  她刚要说话，姜蓉脸一沉：“家里这刚走一个，又来一个说鸟语的，真是服了你们。”
  赵小舟起身往卧室里走，帆布包挂在门后的架子上。
  头发叁绕两绕，用鲨鱼夹在脑后别住了。
  她靠在门边问姜蓉：“姨夫呢，又有饭局啊？”
  姜蓉眼皮都没抬：“去香港出差了。”
  “啊。”
  一个感叹词被她转了好几个音调，极其生动而强烈地表达了她的艳羡。
  “我也好想去香港！”赵小舟无限憧憬，“我还想去尖沙咀逛街呢。”
  “就你。”姜蓉哼一声，“油麻地还差不多。”
  赵小舟“嘁”一声。
  姜蓉放下筷子，郑重其事：“我还跟你说，以后在家里不许再说粤语，听得我头疼。”
  “si mi ma san.”
  （日语：对不起。）
  赵小舟深深鞠了一躬，回屋关上了门。
  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切到收藏的歌单，音乐声拧到最大。
  He knows I'm gonna stay.
  他知道我会留下来。
  California dreaming.
  加州梦。
  On such a winter's day.
  在这样的一个冬日。
  明明诉说着winter's day，却给人一种浓烈的夏日躁动。
  鲜艳，虚无，惆怅，恍惚。
  频闪的城市森林。
  她一边晃，一边伸手去开窗户。
  隔着书桌，赵小舟踮起脚，去拨开奶白色的窗帘。
  两侧的碎发随着她的摇头晃脑从耳后掉下来，弯出侧脸的弧度。
  她拿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
  “还没走？”
  她很喜欢时尧仰起头来看他的样子。
  她还是觉得，他露出额头来更加帅气一点。
  时尧：“歌很好听。”
  “不觉得吵？”
  赵小舟手撑着写字台往下看，他在很认真地回复：“下次带罐凤梨罐头给你。”
  赵小舟笑得眼睛弯起来，奋力朝叁层小楼外站着的男孩子挥手。
  没出声，看口型是叁个字。
  “明天见。”
  她甩掉鞋，跌进单人床。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下头了。
  远处天边发橘红，接着是淡紫，最后染上渐序的墨黑。
  她睡着了。
  白日发梦。
  错位，颠倒，迷失，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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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重庆森林》（中国香港），由王家卫导演，林青霞，金城武，梁朝伟，王菲主演。凤梨罐头是电影里一个梗。
  插曲“California Dreamin”，发行于1966年，由The Mamas amp;the Papas乐队演唱，曾作为电影《重庆森林》插曲，而后更加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