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红兵想哭。
  他们九大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省里乃至国家都能挂上号的大队，他前不久才说服了大队范围内几个发展得比较好的私营企业每个月拿出一部分资金，将大队的一些孤寡老人和困难家庭都纳入了帮扶范围。
  因为这个开先河的例子，他才受到了市里的表彰，据说今年还要把他的事迹往上报，或许又能成为优秀典型。沐红兵倒是没想往上升，就是觉得能把这一亩三分地搞好，让乡亲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就不枉当初沐红玉在刘继宗面前推荐他的情分了。
  那时候，沐家和沐红玉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可沐红玉却一点都没记仇，还是向刘继宗推荐了他，理由就是觉得沐红兵没私心，是真心实意为社员着想。
  沐红兵愁啊。之前大概知道这个事情，但没料到消息来得这么快。愁得他早饭的粥都喝不下去，对面的顾寒星和威廉倒是吃得挺香，毕竟沐红兵的媳妇还在大队部旁边开了个小饭馆，手艺是真的不错。
  “红兵哥，其实这是好事。”顾寒星心里其实有所猜测，这事情和他与上头的协议有关。
  “还好事。你们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这边十大队还好点，不少人都在林家的培植场上班；但桃花乡的九大队和十大队，两个大队起码有六家小煤矿，六月时候出大事的就在这六家里头。这两个大队的人全都是靠煤矿为生，前几天小星星才和我说，如果是小煤矿继续这么开下去，人受不了哇，到时候剩一些老弱妇孺的，更难！”
  沐红兵是和段如星一起送钟俊去的医院，钟俊的情况他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他那病先期治疗费就要一两千，以后回家了也是干不了重活儿、受不得凉、嗅不得灰尘，总而言之就是个娇气包，还得用什么均衡营养、荤素搭配着调理，才能多活个二三十年。
  沐红兵和钟大娘路上也聊过，他从侧面了解了下，和钟俊差不多症状的人之前就死了好几个，现在也有不少或多或少有这病的苗头了。
  这也是钟大娘他们不送钟俊去大医院，反倒是找唐姑妈想求一道生子符的主要原因。因为她们都觉得这个病没得救，没必要花钱，钟大娘是想着王喜梅还没给钟家生个儿子呢，这才一次又一次倾家荡产给钟俊续命呢。
  钟家所在的就算桃花乡的十大队，位置在高山上，往上走就是杳无人烟的茂密丛林；往下到山脚一圈范围就是桃花乡的九大队。
  不管怎么愁，现在口头任命已经下来了。而且沐红兵早就和顾寒星约好要去桃花乡钟俊家附近看看，他也只能收拾心情招呼顾寒星和威廉一起出门，免得等任命书下来，村民大会召开了他还没一点准备。
  顾寒星倒是没和他多说什么，反而一直和威廉用外语交流。
  从九大队到桃花乡十大队那边有两条路。一条是从九大队到大鱼乡再往市区走二十多公里的叉叉路，然后再转弯进山约二十公里，全程有一半是沥青路面，另一半是拉煤的车子多年来碾压出来的机耕道。
  另外一条路是从九大队上山，从林家培植园那边走小路翻山，也就是许多年前林家人跑黑市走出来的一条捷径。
  沐红兵有一辆面包车，载着顾寒星和威廉走的大路，一面走一面把基本情况介绍了下。前半段是大鱼乡出来的路，因为很少重车碾压，又有中药厂和之前药妆厂出钱修建的沥青路，车子还算平稳。
  等转过了叉叉路上了去桃花乡的机耕道，宽倒是起码有四车道，就是常年大车碾压，路中间全是辙。多亏了这几天没下雨，忽略车子底盘在道路棱子上时不时刮得吱嘎作响和车身一会儿倾斜一会儿摇晃的不适，这一路还算顺利。
  车子前行中，顾寒星和威廉都看到了分别在道路左右的两家国有煤矿。这两家煤矿的规模都不算小，沐红兵介绍说，两家之前都掘进了一公里样子，要不是现在工人流失到了小煤窑，路上不知道会多多少运煤炭的车辆。
  威廉拿着笔记本一直在写写画画，等车子开过地势相对平缓的桃花乡五六七大队，开始盘旋着上山，他的工作就再也没办法继续了。
  在山这边，能够清楚地看到山对面一些开采过或是被开采的煤洞子，黑乎乎的原煤和夹杂在里面没燃点的废煤几乎将整座山覆盖在了里头，只有零星的绿色植物倔强地从黑堆里冒出来短短的一截。
  再将目光投向正前方的大山，深青色的茂密丛林往云雾中延伸，直线方向便是太子岭和迷雾城。
  面包车过了九大队，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唢呐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一队人以唢呐锣鼓在前带队，抬着棺材从拐弯处转了过来。
  沐红兵拍了下方向盘，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在这多等一会儿了。”
  昨天才参加完农村的婚礼，今天又见着农村的丧礼，威廉这个好奇宝宝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棺材前面捧着遗照和灵位以及招魂蟠的三个孩子，“为什么你们这儿丧礼要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受罪？那棺材那么大那么重，怎么不焚烧了埋骨灰？”
  沐红兵大惊失色，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些话可别让家属听见了。我们这里如果谁说让长辈火葬，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反正山这么大，哪里不是埋的地方。另外，我估计棺材里的人年纪不大，不然也不会是几岁的小孩子在捧灵。”
  说着话，长长的丧礼队伍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一个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妇女最多三十岁模样正撕心裂肺地哭着，身边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的人也不停地抹眼泪，后面还有对五十来岁的夫妻被人搀扶着，男的走几步咳两声，女的目光呆滞，像是木偶被人牵着走。
  人群中，稍微年纪大的都没有戴白色孝布，可见沐红兵的猜测没错。
  “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这一家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哦！”沐红兵看这些人的方向，估计是十大队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