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啊，多谢恩人啊！”
  排前面的是个起码有七十的老太太，白头发全用一圈黑布围起来，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蚊子。她后面也是个老年人，五十来岁，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两人后面是个三十来岁男人，个子矮小，扶着老太太的一双手能看出来青白青白的，也是个病秧子。
  赶车的老头是几个人当中看起来身体最正常的，眼里含着泪，想来把前面几个扶起来呢又有些觉得该让她们表达表达感激之情，犹豫了下没动。
  这阵势！可把毫无准备的沐红玉吓了一大跳，赶紧让到一边，“这是怎么了？老人家你们快起来，别这样。”
  王翠花上前一用力，直接把老太太先扯起来了：“黄大奶奶哟，你这样不是折人家红玉的寿元吗！这可是新国家，不时新旧社会磕头那一套了啊，幸好咱们乡下没那些人随时盯着，不然就惹祸了。”
  她一说，赶车老头赶紧上前把快倒的老太太给扶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看病吗？去大队行吗？”前面是问这一家子，后面是问王翠花。
  王翠花愣了愣，笑了：“红玉还真是医者父母心啊。可你这次猜错了，他们不是来看病的，他们是来谢你的。”
  “谢我？”沐红玉有点疑惑。
  牛车上堆了些粮食，还有一只鸡、一盆子大概十个鸡蛋和一小块猪肉，那年轻男人主动介绍：“我叫黄长生，多谢你救了我对象和儿子。我奶和我妈说东西太少，要亲自来和你说一声，下回再分了粮食再给你送点来。”
  沐红玉想起来了，白黎伤着腿的那天她救过一个产妇，后头听说这黄家好几代单传还一家人都身体孱弱，也亏着如今有个媳妇能帮着挣点工分。黄二嫂那天的凶险是众人皆知的，黄家人早就想来给沐红玉道谢，可苦于家里没什么东西，一直就没好意思来。这不，今天生产队分了粮食又分了肉，家里有添丁后亲戚送的鸡蛋，就收拾收拾借着还牛车的机会来道谢来了。
  听完了来由，沐红玉不禁感慨万千。白黎也是那天的事，至今连句谢谢都没听到，这黄家却是倾尽全家之力，黄老奶奶还在那碎碎叨叨说东西太少，让沐红玉不要介意。
  沐红玉前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可那时候她已经是名扬四海，身边总是会跟着几个助理，这情形助理们生怕她遇到什么不可测的伤害，绝对是争先恐后上前把人给挡着，或是劝解到别的地方。
  她下意识看向了旁边，除了个王翠花没别人了。王翠花大概是接收到了沐红玉的窘状，上前从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留了一袋子红豆和一袋晒干的豇豆，剩下的都重新帮他们放好，代沐红玉告诉黄家人：“黄大奶奶，这些东西你们都带回去。黄二媳妇和孩子需要营养，可不能亏了她们。”
  “她们有。”黄大奶奶理直气壮地说：“长生媳妇是我们家功臣，又在喂奶，我们不会亏待她的。家里一共两只鸡，她已经吃了一只了。这些蛋我们家攒点，别的……”到这儿，她声音转小：“别的我悄悄和你们说，都是长生在河边捡的野鸭蛋，匀一匀，沐大夫家儿女都能吃点。”
  沐红玉真的想哭了，黄大奶奶也太可爱的吧。而且她从黄长生欲言又止的脸上能看出点不忍，大概能猜到这些东西留在家里的必定很少，也就可能像黄大奶奶说的那样给黄二嫂和孩子吃了点而已，这一屋子老的老、病的病，怕都没舍得吃一点。
  “黄大奶奶，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一家子住在牛棚里。孩子们都小，这次也分了不少口粮和肉，这天气也放不住啊。所以这些东西你们先拿回去，等过年分肉再给我行不？”沐红玉发现王翠花作用不大，只能亲自上阵，看了一圈，倒是喜欢装鸡蛋的那个陶土盆子。
  “这个东西，能送给我吗？”
  “你拿这不值钱玩意儿干嘛！”黄大奶奶颠着小脚上车一阵翻找，又找出来个陶瓶，“这个好看些，不对，这个也不好看，沐大夫你喜欢啥样的，我回去让长生和他爸给你做。”
  “这些是长生哥和黄叔做的？！”沐红玉很是惊艳，这手工，可比供销社那些瓶瓶罐罐好看太多。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以前我们家老头子是别家的长工，专门做烧陶做砖。现在又不能做买卖，这手艺就荒着。”黄大奶奶是个健谈的，逮着人就要说一遍家里的历史。
  沐红玉听着听着听出兴趣来了：“黄大奶奶的意思，长生哥他们都会烧瓦做砖？”
  “对啊，不管是青砖、红砖还是水泥砖，缸子、坛子、罐子、瓶子、杯子、碗盘，也都没问题，沐大夫想要啥？”黄大奶奶直接拍板。
  沐红玉还真是来了兴趣：“烧砖要建窑的吧，石灰砖要做吗？”
  “其实我们家有一眼小砖窑，只是这些年都没怎么用，偶尔烧点小器具还成，烧砖的话……除非能弄到煤炭。做石灰砖的话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以前我们家造房子的时候烧了很多石灰在那，可以都给沐大夫用。”黄长生别看个子小身体不好，但说话很爽利，看样子在家也是能做主的存在。
  沐红玉知道石灰砖需要的全是就地取材能的东西，费的不过就是点人力，但也需要有点手艺的人指导，眼前，不就是一个绝佳的指导人选吗？感激什么的送到心坎上才是最好的心意，沐红玉当即表达了自己的需求，并且坚决拒绝了车上的那些物质谢礼。甚至还让掏出两块钱说是给孩子满月酒的随礼，倒是让黄家人又重新赶着牛车把东西载回去了。
  她们这边一耽搁，杨峥和谢家兄弟就从山上下来，听了一耳朵沐红玉打算建房子的消息后，谢家兄弟表示反正农忙完了，他们愿意帮忙。
  杨峥在边上愣了一会儿，挠挠头，决定今天就穿这身衣裳回厂里，下周就可以找机会再来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