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作者:鹭莲      更新:2021-09-22 01:34      字数:6063
  “什么,整个会稽郡只剩下上虞与鄞县了!”唐练接到消息后拍案而起。
  下属半是愤懑半是无奈道:“回禀将军,此次作乱的多是古生旧部,势力根植,此次沦陷速度之快意料之中。”
  慕汉飞环看四周的将领,见他们的脸上只有愤怒并未意外,惊讶片许,心中闪过了然。
  会稽之战中,牵扯巨大,许多官员都卷了进来,倘若全部斩杀,势必再次引起造反,于是陛下便烧了那份名单,只斩了明显的领头几人来杀鸡儆猴。
  这个政策的确给会稽百姓带来休养生息之隙,但也因当年的心慈手软为今日埋下祸根。
  如今在古生旧部势力操守下,那些日日夜夜活在刀刃悬在脖子上恐惧下的官员再次起兵,结束这种惶悚不安的日子。
  唐练问道:“他们还有多久到达上虞?”
  下属答道:“要是他们行军快的话,只需一天一夜便兵临城下。”
  唐练沉思片刻,开始布置防护。
  上虞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南门是正门,唐练与慕汉飞一同把守,其余三个门则交付一直管理的将领把守,其余的将领作为补将代替。
  布置完毕后,各个将领纷纷离开营帐去自己的位置守值,慕汉飞刚刚想离去,就被唐练叫住。
  “汉飞等一下。”唐练自案桌前站起,朝慕汉飞走过去,他从怀中掏出兵符交给慕汉飞,“汉飞,你让潘畔选一小队护巩威离开。”
  慕汉飞接过兵符,道:“属下领命。”
  慕汉飞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首先反应的不是上虞城内的布防,而是巩威。
  会稽他相信唐练可以找到方法解决,可大战前巩威的安置却是难题。
  巩威说到底只是因躲避太子暂时来会稽游玩,他是巩家的家主,待巩瞋把京城的事处理好,巩威就可以回云京,所以在战争爆发前,巩威必须安然离开会稽郡回到云京。
  他也曾想过要不要把巩威留在会稽,但转念一想,巩瞋也是个人精,若真把巩威留在会稽,他肯定知道留下巩威的用意,届时粮草棉衣断然是少不了,但战后必然对唐将军心存龌龊。
  而此时纵然巩威离开会稽,但巩家的家族在这,巩家根本不会放弃会稽。
  两者相较选其轻,送巩威回到云京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
  慕汉飞握紧兵符蹙紧眉头,不出意外,巩威定是让阿楚陪他回云京,但阿楚愿意吗?
  不用询问也知道,阿楚定然不愿。
  “我不愿意。”潘畔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拒绝。“将军,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愿意陪他回云京。”
  慕汉飞宽声道:“阿楚,你送他回云京后再回来就行。”
  潘畔定定看向劝解自己的慕汉飞,心中一片凉意,“将军,这件事阿钟可以,征鸿也可以,为什么非得是我?”
  潘畔知道慕汉飞选择自己的原因,可他就是不死心地问一下,为什么是他?
  他嫉妒,他嫉妒在慕汉飞成长过程中陪着他的是何钟而非他潘畔。
  慕汉飞无奈道:“阿楚,你是最合适的人。”
  假如没有巩威对潘畔的迷恋,他们三个人谁都可以,可惜没有假如,最合适的只有潘畔。他知道潘畔委屈,可是为了会稽的后线不崩溃,只有潘畔合适。
  潘畔沉默片刻,道:“将军,您先出去一下,我想跟阿钟说几句话。”
  慕汉飞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傅夜朝,潘畔瞧见,自嘲一笑,“将军,您还怕我吃了他不成。”
  慕汉飞连忙摇头,“我绝非有这个意思.......”
  傅夜朝心知潘畔为什么留下他,他怕慕汉飞越说越说不明白,连忙打断他:“将军,您不是要去检查城内粮草吗,您快去吧。”
  慕汉飞知这是要支开自己,只好叹声道:“好,那我先去检查粮草。”话毕,便走出了房间,朝粮仓走去。
  潘畔沉默一会儿,说道:“阿钟,假如今日巩威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假如一直被他欺辱的人是你,你今日会答应将军吗?”
  潘畔这话明显带着敌意,他知道傅夜朝的性子,假如遭遇此事的人是他,他绝对不会与巩威 虚以为蛇。
  慕汉飞静默许久,答道:“我会把巩威送回云京。”
  潘畔带着讽意道:“你犹豫了。”
  慕汉飞摇头道:“我并非犹豫,此话你一提出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答案就是去。但我在想,这是我被你激的答案还是真是我心底的答案,我细细思索了一番,我会去的。”
  假如今日遭受一切的人是我,我会答应将军的。因为爱一个人并非一直陪在他身边,只要精神相伴,就可。何况这件事关系着将军的未来,关系着会稽百姓的未来。
  所以,不管我遭受的事情是否比现在更痛苦,我都愿意去做。
  潘畔听到慕汉飞的话,默然良久,道:“你去告诉将军,等他安排好士兵,我即刻出发。”
  ·巩府
  巩威听到会稽防线轻松被人攻破,敌军即将包围上虞时,他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他想到黑衣人临走前的话,如今看来,此次攻城的目的不单单在与杀了唐练,恐怕也是冲自己来的。
  想到这,他止不住喃喃道:“会稽不能再待了,我要回云京。”
  管家也收到消息,集合巩府所有人手去给巩威收拾行李。巩威一把拉住忙得团团转的管家,惊慌道:“赶紧派人去太守府,告诉唐练让他给我派士兵护送我回云京,另外一定要告诉他,这些人中必须有潘畔。”
  管家见巩威在这种急忙状态下还想着潘畔,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恭敬道:“是公子。”
  这是,巩威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跑进来,巩威瞧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心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厮顾不上连连称是,喘了一口粗气道:“公公子,潘小将军来了。”
  巩威大喜:“他来做什么?算了算了,等他进来我亲自问他,你快去把他请进来。”话毕,觉得自己在这里等着心焦,便直接抬步朝府门走去。
  他刚刚跨出大厅,就见潘畔身着铠甲朝他走来。
  巩威见他一脸肃穆的样子,心中忽升起一个想法:他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吧。
  想完,巩威又觉荒诞,摆摆头把这个想法驱散出去,快步去迎巩威。
  没等巩威问他来做什么,潘畔就朝他行了一个军礼,“末将潘畔奉唐将军之命前来护送巩公子回京。”
  巩威听完,不觉暗喜。
  不愧是我一手保下来的唐练,真懂我。
  巩威笑道:“由此就劳烦潘小将军了。”
  潘畔放下手,抬头环看抱着东西慌慌张张的仆人,蹙眉道:“巩公子,为避免敌军瞩目,我们选择的是荒芜小路,路上崎岖,时间紧急,还请巩公子轻装上阵。”
  画外之意,该拿的只拿十之一二,不该拿的一分都不能拿。
  巩威连忙对管家吩咐道:“听见了,还不赶快吩咐下去。”
  管家刚想退下去,就被潘畔拦下。潘畔问道:“大概还需多长时间。”
  管家看向巩威的近侍,问道:“公子的东西都装完毕了吗?”
  近侍答道:“公子必需的物品已全部装点好。”
  潘畔看向巩威:“巩公子,既然东西已经装好,那我们即刻出发。”
  巩威巴不得立马跟潘畔逃尽天涯,听言立马称好。
  潘畔刚到巩府就见到至少十辆马车,他本以为经他提醒后会减至两三两,结果只是减少了一两辆。
  潘畔看向这八匹马车,刚想开口直接说只留两辆时,巩威瞧出他的意思,委屈巴巴道:“原本是准备五六十辆马车的,如今紧凑出来的八辆马车都是我必需的,不能再减了。”
  一旁的士兵见到,怕潘畔因此受罚,连忙劝道:“将军,只是八辆马车而已,不算显眼,我们可以的。”
  潘畔知道他们这是在为他担忧,只好同意。
  潘畔一队前两天还算安然无恙,但即将出会稽之时,就遭到叛军追杀,一队三十六人,如今只剩下一半。再往前走了几日,加上他与巩威只剩下十人。
  潘畔猛然把剑插在地上,这些日子路上来不及擦的血,此时被土沾染干净。
  潘畔插剑的动作让巩威心惊。
  自遭变以来,潘畔已经为这些马车发了不少脾气,如今看来这是要再发一通脾气。
  巩威缩了缩身子,不敢说话。
  潘畔遽然把剑拔出,提着剑朝马车走去。
  士兵们见此,连忙放下手中发黑发硬的糠,去拦住潘畔。
  但潘畔已经红了眼,他拿剑鞘指着这剩下寥寥无几的士兵,道:“不要再拿这是宝物,这是将士们拿命换来的宝物此时丢掉可惜。你们不要再拿这些话来劝我,我知道你们这是为我好。”
  他看着这些脸上发红发黑的士兵,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但是我答应过将军,我会尽量把你们带回家。可是为了这马车,我们拖延了多少时间,我们的兄弟还剩下几个!这是宝物没错,这是兄弟们拿血换回来的没错,但是这些都没有你们这些活着的人重要!”
  潘畔这通话让剩下的这些士兵低下了头,忍不住偷抹眼泪。
  血丝布满了潘畔的眼球,他朝巩威大喊道:“巩威,你这马车该不该丢!”
  巩威听到潘畔这充满怒气的喊吓得连忙从树根上站起来。
  在巩威看来,这些马车里都是他的宝物,他哪里舍得扔,可是他也看出若再拉着这些马车赶路,这些护兵可能都会没了,这样哪怕潘畔武力高强,单凭他们两个也很难赶回云京。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潘畔现在已经对他起了杀意。
  思及此,巩威连忙道:“该扔该扔。”
  潘畔听到后,这满腔的怒气这才压下去些。他收回了剑,吩咐道:“再修整一刻钟,一刻钟后立马动身。”
  “不用一刻钟了。”
  听到陌生的声音,潘畔一个飞跃来到巩威面前,把他挡在身后,握紧锋端的剑柄,警惕而又紧张地看向前方。
  浓墨般黑的前方浮现出一个人影,他骑着马缓缓朝他们接近。
  来人正是之前出现在河边的黑衣人。
  这时潘畔才意识到,黑衣人早就盯上了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派队出来绞杀,目的恐怕.......
  潘畔眯起眼,攥紧了剑柄,露出了杀意。
  黑衣人微微一笑,一摆手,原本潜伏在四周的暗卫全部跳了出来,握紧剑扑向潘畔等人。
  潘畔他们本就势单力薄,再加上多日苦奔,剩下的士兵哪里是这些锐兵的对手,不消一会儿,只剩下潘畔与巩威。
  潘畔脸上沾着血,握紧的手止不住颤抖,但纵然如此,他依旧紧紧把巩威护在身后。
  黑衣人拍了一下掌,那些锐兵顿时收手,退到了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微微一笑,“没有不该存在的人存在了,我们该好好说说话了。”
  巩威一听,他露出头朝黑衣人吼道:“你个卑鄙小人,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潘畔一开始认为他这是想跟自己说话,原本见巩威躲在他身后还有些紧张,但一听巩威的意思,黑衣人是冲他而来,原本紧张的气氛更加加重。
  黑衣人依旧笑着,但他忽抬起手,甩出一把匕首,潘畔刚想把这匕首打飞,却见匕首直冲已身死的将士飞去。
  刀入喉咙,原本还有些气的士兵霎时断气。
  潘畔见此,握紧锋端的手上青筋尽爆。
  黑衣人看向一脸煞白的巩威道:“巩公子,我也不是很想跟你说话,你是知道我,我此次大动兵戈的目的就是为了除你,你说,我怎么可能专门留出时间让你后悔呢。”
  话毕,他目光转向潘畔,温柔的目光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望向潘畔,“潘畔,我是为你而来。”
  听言,巩威睁大眼睛看向护着自己的潘畔。
  潘畔用剑指着黑衣人道:“那又如今,我的任务是护巩威回云京。”
  黑衣人轻轻点头,“是啊,只要他回到云京你也不算违背慕汉飞的军令,毕竟他可没说是活还是死呢。”
  潘畔刚想开口说,黑衣人就拦下他的话,再次看向巩威,他同样含着笑意:“巩公子,你可知你身边的这位潘畔是谁?”
  潘畔瞳孔紧缩,怒吼道:“闭嘴!”
  他身子发着微颤,若是怒火有实型,恐怕此时的潘畔全身都燃着火。
  巩威一旦知道他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且知道将军和唐练一直得知他的身份,那这些日子巩威多深情,他报复起来就有多疯狂。
  黑衣人,这是想断了他的后路!
  巩威看来一眼脸色苍白的潘畔,心疼地想安慰他一下,但怕他更受刺激,只好收手对黑衣人道:“他是潘畔,我知道他喜欢慕汉飞,可这又怎样。”话毕,巩威轻声对潘畔说:“我要对慕汉飞动手,早就在他拿剑指我时就杀了他,何必等到现在,你别乱了心神,冷静下来。”
  潘畔一怔,还未等他开口,黑衣继续道:“巩公子,我说得可不是这件事。”他毒口轻开,温声如贴耳蜜语,可说出的话却宛如毒匕,刀刀刺入潘畔的心。
  黑衣人道:“我说得可是潘畔乃你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他就是你母亲一直妒恨的赵柔。”
  巩威睁大眼睛看向挡在他身前的潘畔,身子也开始抖了起来。
  黑衣人说得没错,他母亲一直妒恨赵柔,赵柔本就是世家,容貌才情皆在她之上。
  当年赵家落没,赵柔打听到巩瞋是云国的国舅,携着孩子来寻他,结果父亲翻脸不认人,在母亲的威亚下,把赵柔及其那个外子乱棍打出去,说是打出去,但是他知道,他那狠心的父亲是想把这两人给活活打死。
  巩瞋颤着声音问:“阿楚,你,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黑衣人添火道:“没错,巩公子,你深爱的这位阿楚就是当年差点死在你父母手中的那个外子。巩公子,你好可怜啊,人生第一次真心喜欢过一个人,接过这个人却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他的身份,慕汉飞知道,唐练知道,而只有你,是被玩在股掌中的那个人。”
  黑衣人这把火添得够足,巩威已经怒火燃烧,他遏制不住把手掐上潘畔的脖子,他的手指忍不住摩挲潘畔脖颈上的命门,怒声道:“潘畔,你一直在耍我!”
  潘畔握紧锋端的手遽然失力,颓颓的把剑耷拉在地上,任凭巩威掐紧他的脖颈。
  潘畔的脸,渐渐浮上红意。
  黑衣人见此,微笑道:“阿楚,你知道的,我是特意来寻你的。你现在除了死路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阿楚,你还记得你答应过你母亲什么?你答应过她一定会功成名就,你一定会把巩家踩在脚底下。阿楚,你现在在云国什么都没有了,亲人断绝,爱人不得,友人远逝,就连功成名就的机会此刻也已渺然。阿楚,你过来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了。”
  黑衣人很会把握人心,潘畔一听到这个,原本已经妥协的身子立马发力把巩威推倒在地,踅身拿起恹恹的锋端指向倒在地上的巩威。
  巩威惊恐地睁大眼睛,他咽了一口唾液,道:“阿阿楚,你听我说,当年.......”脖子上的剑让巩威哑了声。
  潘畔此刻红了眼睛,道:“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们一家三人把我们母子看得连猪狗都不如吗?听你说你这些年过来多风光无限挥土如金吗?听你备受盛宠令官场之人趋之如骛吗?”
  “巩威,你可知道我在做什么?当你风光无限挥土如金之时,我在码头风尘覆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过日子,可就是这样,我的重病的母亲怕连累我而自杀,而你呢,恐怕在巩府吃着山珍海味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吧。”
  “当你用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享受着无尽盛宠站在权力的顶峰,而我跟随着将军在荒无人烟的云北朝不保夕地杀敌,我用无数鲜血堆起来的地位权力在你眼中一文不值,你随意用你的权力践踏我,侮辱我,而我只能为了保住我用我鲜血换来的权力而对你委曲求全。”
  潘畔眼中沁出泪,自嘲道:“巩威,你说我们拥有着同样的血脉,我们的人生怎么一个如天仙而另一个连蝼蚁都不如呢?”
  巩威嘴唇蠕动几下,但没发出声来。
  潘畔苦着声音道:“巩威,我的一生都让给你给毁了。”他的脸渐渐扭曲,手中的力度慢慢加大,他怒吼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我一个新的人生吧!”
  话落,刀起,血流,巩威的嘴唇蠕动几下,发出细微的声音,旋即,歪了过去。
  黑衣人拍了拍手,含笑看向潘畔,下了马,走向潘畔,递给他一丝帕,道:“我的将军,欢迎加入我们。”
  潘畔接过丝帕把脸上巩威的血抹净,看了一眼那黑暗中沾满鲜血的马车,旋即,对黑衣人行军礼,“属下见过主人。”
  乌云蔽日,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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