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兴冲冲到改建办报道，结果还是当了个临时工，被相当于办公室主任。
  他已经当过好几次临时工，对于当临时工，他并不在意。就像一个人总是被安排到队列之外，多站几次也就习惯了，反而能在队列之外看到与众不同的风景。
  沈浩心里释然，表情也就一脸淡然，一边做会议纪要一边用心听杨工讲招投标的情况。
  杨工长得白白净净，脸上没有一根胡须，像个熟透了鸡蛋清，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还带点南方口音。
  杨工先打开投影，将设计院重新修订的南郊村新区全景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沈浩一看，南郊村新区建成后真是漂亮，小区的楼房都是按照最新的设计理念设计，外观齐整井然有序，室内通透敞亮，小区的绿化分部合理，各个配套设施齐全，小区周边不仅添加了商场超市，还有学校、医院，公交线路也将会在那里开通。
  总而言之，按照设计规划建成后的南郊村将会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示范小区。
  “好。这个设计规划非常合理，今天如果不是张市长有事，她会亲自来参加我们的会议，她看到这个这个修订后的设计规划一定会高兴。”沈区长赞道。
  众人也频频点头。
  沈浩想着南郊村拆迁前的破样子，再看看投影仪上的设计图，心里也是满满的赞许，如果最后南郊村的拆迁户能住到这样的小区里，他当时在拆迁办所做的工作，就算没有得到奖励，也值了。
  “杨工，设计规划虽好，但最终还要落到实干上，这让我们选择施工方的压力更重，更要谨慎再谨慎，不能把好好的一堂戏让施工方给唱歪了。”沈区长指着投影仪认真道，“如果那样，我们在座各位就愧对了市里领导和南郊村村民对我们的信任。”
  “沈区长，您说得非常对。”杨工点点头，一指旁边戴眼镜的两个中年女人，“我和李工、刘工对投标的几家公司经过认真审核筛选，初步确定符合竞标条件的是南旗公司、风云公司和云景公司。其它投标公司，都各存在一些问题，不具备施工实力。“
  沈浩边记边听，我靠，果然是这三家公司，这三家公司的老板各个都和自己有关系，不是仇人就是朋友，看来这改建办还真不好待。
  杨工说完，李工又开始补充，她是财政局的注册会计师，说起话来和拨算盘一样有板有样，他们已经调查了三家公司的情况，三家公司的财务状况良好，具备承接大型项目的实力。
  李工说完，刘工又接着说，一圈人谈完，三家公司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站在众人面前。
  “好。”沈区长又笑着点点头，夸赞众人前期工作扎实，为下一步的招标工作打下了好基础。
  “杨工，既然三家公司都不错，那你们有没有最满意的一家？”沈区长把身体往椅子上一靠，看向杨工。
  杨工愣愣，不知道沈区长此话何意。
  沈区长一摆手，“杨工，你不要有顾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设计师，又是招投标的总负责人，闺女是你的，选女婿也是你来选，三个优秀小伙子站在你面前，你这个未来的老丈人，心里总还是有杆秤吧，就说说你的直觉。”
  沈区长这个玩笑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轻松起来，众人纷纷笑道，“是啊，老丈人想选哪个女婿。”
  杨工没有笑，反而脸一板，“沈区长，这话不能乱说的，如果我现在说了，无一中标的公司和我说的一样，那我不是涉嫌职务犯罪了吗？”
  杨工一绷脸，屋里刚刚热闹的气氛，又立刻严肃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接话。
  就像刚烧开一锅滚烫的油，突然被杨工浇了瓢凉水，顷刻就冷儿场。
  沈浩听完沈区长那个选女婿的比喻，也觉得有趣，正期待杨工把有趣进行下去，现在一听，也楞在座位上，再看看杨工严肃的表情，沈浩心里暗道，这个杨工真是科班出身的理工生，貌似温温弱弱，说话却很严谨。
  会议室里只有沈区长笑了，“杨工，你看你，这又不是招标会，就是内部会议，开了玩笑嘛，你怎么涉及到职务犯罪了。
  这帽子太吓人了。这样吧，既然你不肯选女婿，那我就越俎代庖，说说我的意见，看和你想的一样不一样，如果最后出了问题，由我这个干爸替你顶。”
  沈区长豪迈的一挥手，屋里尴尬的气氛瞬间又消失了，众人绷劲的脸也都松弛下来。
  沈浩心中不禁夸道，这个沈区长得像个关东大汉，说话办事也透着一股智慧和豪迈，他这样一接话不仅给自己下了台，也给杨工下了台，确实，开个会，为什么总要弄得那么剑拔弩张，如履薄冰。
  “沈区长，那你这干爸就赶紧说说。”沈区长话音一落，立刻有人笑道。
  沈区长点支烟，抽两口道，“这三家公司，除了云景公司在秦州，我不太熟悉，另两家公司我都有一定了解，首先说风云公司，这家公司目前是江城最大的地产公司，开发的几处楼盘在江城很有名，我对这家公司还有切身体会，我家就住在风云公司盖得小区，外表很漂亮，广告也很诱人，但等你住进以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立刻又有人追问。
  “不看广告看疗效。”沈区长笑笑道，“房屋质量有问题，隔音不好，而且还布局不合理。”
  “沈区长，房子隔音不好，那是在墙壁建筑用料上偷工减料，没有按照原图纸执行。”杨工应道。
  沈区长抽口烟，“原图纸我没见过，但实际感受我是感受到了，邻居小两口说点悄悄话，我都能听见。”
  “沈区长，那你可是享福了，晚上能睡得着吗？”
  这话有点暧昧，还下了套，引来一阵哄笑。
  沈浩以为沈区长会生气，没想到沈区长也跟着笑了，“我那是三室两厅，又不是一室一厅，这屋睡不着，我去那屋睡，他总不能转着圈说话吧。”
  沈区长一说完，屋里的笑声更响了。
  沈浩也笑了，沈区长这种自嘲式的幽默有意思。
  等众人笑完，沈区长咳嗽一声道，“我举这个例子，并不是要否定风云公司，我们招标的所有流程都要按照规则办，公开公正透明，谁有实力就按照规则选谁。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南郊新村的建设是一件大事，做大事不仅要看大问题，也要看小问题，不要被那些表面的东西蒙了，还要看细节，房子外面改的再漂亮，偷工减料，驴粉蛋表面光，老百姓住进去，还得骂我们。”
  沈区长立刻就把话引到了正题上，众人听完，脸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纷纷点头。
  “沈区长，您说得对，我们下一步就对这三家公司的一些细节问题再进行核实调查。”杨工马上道。
  沈区长笑着点点头，“好，市里催促我们赶紧开招标会，我和张市长也把我刚才的想法向她汇报了，她同意招标会延后一段时间开，等我们对这三家公司有了更细致的了解，再开也不晚。女婿选错了，可就退不了了，到时候，不仅闺女跟着受罪，我们这些干爸干妈也得被指着鼻梁骂。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沈区长的口气不断加重，众人的神情也都愈加严肃。
  “沈区长，那南旗公司呢？”杨工轻声问。
  沈区长点支烟，“南旗公司的房屋质量如何，我没有住过它的房子，没有发言权。不过有一件事，大家一定都听说过，南旗公司在兴建南旗商业区的时候，为了保护白家老宅这栋文化遗址，临时改变了设计规划，将白家老宅完整保留下来。这点说明，这家公司做企业还是讲良心的。沈浩，这事你最清楚吧？”
  沈区长把目光投向沈浩、
  沈浩点点头。
  “那给大家再讲讲。”沈区长一摆手。
  沈浩顿顿，他没想到沈区长又把这事兜出来，还让他讲。
  沈浩有点不想讲。
  “沈浩，这事具体细节我们还真不知道，你给大家讲讲吧。”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沈浩。
  沈区长顺势又加了一句，“大家可能还不清楚，白家老宅能保护下来，沈浩做了很大贡献，张市长还因此在日报上点名表扬了他。”
  “那份报纸我看过，是有这么回事，原来你就是被张市长点名表扬的那个沈浩。”会议室里又是一阵喧哗。
  杨工也紧盯着沈浩。
  沈区长朝沈浩笑笑，这笑别有意味，沈浩明白了，沈区长这是故意的，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提升沈浩到改建办的地位，让众人不再轻视他。
  不知道这是张秀雅的授意，还是沈区长自己的想法，但看着沈区长的笑脸，沈浩心里还是很感激，这个人粗中有细，有他在，自己在改建办的工作就好干多了。
  心思通了，也就没有了犹豫，沈浩轻轻嗓子，把保护白家老宅的一些事情讲了，当然是有取舍，重点放在方君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