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绍珩看季远久久不发声，带着几分不悦说道，“阿远，难道你父亲不许你说吗？你不说自然有人说，新闻头条上早就把季小乔的事说得沸沸扬扬、天下人尽皆知了。我现在不管新闻上怎么说，我就想从你这里听出一个真相来。你大胆说，不用怕。”
  季远动了动唇，略显为难。又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爷爷，其实，我也不完全清楚。”
  “知道多少说多少，爷爷相信你。”
  “好吧。那我就说。”季远沉吟片刻，声音低缓却充满了深深的怨，“当年，季小乔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好朋友。她爱慕我的父亲，但是，她本人出身低贱，根本没有人喜欢她。后来，她用了恶劣的手段和我父亲发生了关系……我父亲对她厌恶至极，再没有理会过她。再后来，我父亲成了江城的名人，季小乔的母亲知道我父亲有了钱，就带着季小乔来找父亲，让父亲认下季小乔这个女儿。季小乔的母亲早就嫁了人，我父亲自然不承认这个女儿。几年后，季小乔的母亲出车祸死了，季小乔为了能得到父亲的财产，就想尽一切办法混进季家。她为了博取同情，自毁容颜，还喝下了致哑的药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出现在我的订婚宴上……”
  “你说什么？季小乔居然敢自残？”季绍珩手握紧了拐杖，一双阅人无数的黑眼睛里隐隐的起了波澜。
  季远点点头，恨恨地说道，“是，那个季小乔野心勃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接近父亲。父亲动了恻隐之心，把她救回了家。季小乔惯会装傻扮弱，父亲完全被她骗了，对她很是疼爱……”
  啪啪！
  众人正在听季远说季小乔的事，大厅里极其安静，突然传来的声响引得众人侧目去看。
  ——“爸……”
  季远看到父亲季铭琛正站在门厅里，利落地将拉杆箱合好，像是刚刚出差回来。他心里又紧张又害怕。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他说的话，父亲又听了多少……
  楚云疼儿子，撂下众人不管，走过去只对着季铭琛问道，“铭琛，吃午饭了吗？”
  其实季铭琛站在门厅里有一会儿了，厅内的形势他很是清楚，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坐到厅里。而且，母亲是真心疼他，他没有必要在母亲面前硬撑着。于是，季铭琛对上母亲殷切的眼神，像个玩累了归家的孩子一样，又疲惫又无力地说了一句，“妈，我饿了。”
  楚云听说儿子饿着没有吃饭，立即吩咐厨房单独为季铭琛准备午餐。
  季绍珩听出儿子说话的声音不对，远远地朝着季铭琛望过来。此刻季铭琛正和他侧面相对，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季铭琛瘦削的脸颊，心里再多的气恼一时也缓解了——儿子出差一周，饿着肚子回家，他怎么还能责难呢？
  季绍珩动了感情，很是不放心地叮嘱楚云，“阿云，铭琛喜欢吃鱼，你让厨师做条鱼，记得，要清蒸的。”
  “好，好。”楚云没有耽搁，自己直接进了厨房帮忙。
  季铭琛洗了手，在厅里略站了站才缓步走过来坐下。季铭琛抬眸，幽深的目光停在儿子季远身上，缓缓地说道，“阿远，你身体不好，先回房间休息吧！杜诺，你陪着他一起上去。”
  季远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可是，他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不任何的表情。最后，只好拿起拐杖上楼。
  季铭琛望着他的背影，提醒了一句，“阿远，我让你写的年度计划，你写好了吗？”
  季远回眸看看季铭琛，说道，“爸，我都写好了。”
  “下午我要看，你送到我书房里。”季铭琛嘱咐了一句，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不再看季远。季远拄着拐杖上楼，拐杖敲击楼梯，发出很响的声音。一直等到那声音消失，季铭琛才慢慢地舒了口气。
  季绍珩看着季远离开，收回视线，用探究的眼神瞄了季铭琛一眼，很是严肃地说道，“季铭琛，季小乔的事是我让阿远说的，你不要怪他。你自己的事，你不跟父母说，我们想知道，还不许我们问，还不许你儿子说吗？”
  季铭琛两手搭在膝上，坐得端正，只是垂眸不语。
  季绍珩想到刚才季远说的关于小乔的事，不由得开口问道，“季铭琛，阿远说那个季小乔自毁容颜，还喝了什么药所以才变成了哑巴，这都是真的？她一个女孩子，能做出这样凶残的事来，就不是善类……”
  “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统统都不算了。”季铭琛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季绍珩听着这句话有些耳熟，忽然想到是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心里很是别扭。就算他说过这样的话，此刻季铭琛也不能用这样的话来怼自己，“季铭琛，你……”
  “铭琛，先过来吃些点心，午饭一会儿就好。”
  楚云将点心放到饭厅里，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季绍珩的问话，俯身拉起季铭琛就朝饭厅里走。季绍珩欲言又止，想到儿子还饿着肚子，也只好暂且做罢。
  *
  “先别走，我和你妈还有话要说。”
  看着季铭琛吃过午饭从饭厅出来，季绍珩远远地喊住了他。
  楚云态度温和地接了一句，“铭琛，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就是你出差前，妈妈给你的那些照片，你都看过了吗？有没有喜欢的？”
  季铭琛随口答道，“妈，我都看过了，那些女孩子……我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哼，我看就是在敷衍我们！”季绍珩跺了跺拐杖，冲着季铭琛就喊。
  季铭琛不慌不忙地从行李箱里拿出了那几份贴着照片的资料纸，走过来坐到了楚云身边。
  楚云别过脸看看季绍珩，为儿子辩解道，“绍珩，你错怪儿子了！你看铭琛出差的时候都带着这些照片在看，可见他对这件事有多慎重！”
  楚云自然不知道，这照片是被季铭琛丢在车里，刚刚回家的时候才装进了行李箱。
  季绍珩轻哼一声，要季铭琛说出这几个女孩子哪里不好，“季铭琛，我看这几个女孩子就挺好，你看第一个女孩子——宛如，一看就很温柔贤惠，她虽然是你林伯伯的么女，可是……”
  “爸，这个宛如算得上是漂亮，可是你看她眼角下垂，自带伤感之态，我不喜欢。”
  楚云听儿子这样一说，把照片举起来和季绍珩一起细看，果然如季铭琛所说，这个宛如真的有那么一点幽怨的气质。
  “嗯，还是铭琛看得细，这个宛如不行。”楚云赞同地说道。
  季绍珩用眼神瞧着季铭琛手里的其它照片，略带不满地问道，“那不是还有四个吗？也都不好吗？”
  季铭琛索性将四张照片在茶几上铺开，一个一个地说出她们的缺点来，“妈，您看这个兰馨，虽然人很漂亮，可是，嘴很大，人中还短，一看就是没有福气的；还有这个小雅，眉毛细而尖，双目带威，肯定是一个泼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适合进我们季家呢？哦，还有这个乐云，眼睛算得上漂亮，可是下颌角又方又大，简直像个男人一样，我怎么看得上眼呢……”
  楚云的视线顺着季铭琛所指，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果然哪个女孩都有问题。
  季绍珩拄着拐杖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等季铭琛语音渐弱，突然就插了一句，“季铭琛，这样说来，就只剩最后这个夏清菡……合你的意了？”
  季铭琛怔怔地看了看被盖住了半边脸的夏清菡，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悔色，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还有一张照片没有说呢？
  “爸，这个夏清菡……我……”
  季绍珩挥挥手，不给季铭琛说话的机会，“季铭琛，这个夏清菡你就不能有意见！你夏伯伯位高权重，你不知道吗？况且，夏清菡承袭了她外祖父的财产，现在是b国炙手可热的女继承者，追求她的男孩子不计其数。她还都看不上。这次我跟你夏伯伯联络，你夏伯伯对你评价很高。至于那些头条新闻博人眼球的说法，你夏伯伯都没有放在心上，他说，他经常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你，对你很是放心，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你不能让他失望，更不能让我和你妈妈失望！”
  父亲年老的声音里涌着深厚的感情，季铭琛纵然有千万种说辞也开不了口，最后，只好答应下来。
  *
  啪！
  季铭琛将厚厚的一本文件掷到桌上，醇厚的声音里夹杂着浓烈的不满，“阿远，这个年度计划你拿回去重新写！”
  季远站在桌边，白色的休闲装在深色桌面上印出淡白明亮的影子。他拿起自己编辑好的文件，翻开看了两页，不服气地说道，“爸，我这本计划反复修改了几次，还让老师指点过，我自己觉得写得很好……”
  “你让哪个老师指点过？”季铭琛并不看季远，修长的手指按在笔记本电脑上，利落地展开，然后开始处理邮件。
  季远咬咬唇，低声道，“是我在美国哈佛的导师。”
  “导师？”季铭琛停下手中的工作，扬眸望着季远，眸光深深，“阿远，你那个导师只会纸上谈兵！他根本不了解我们公司的实际情况，又怎么能给你好的指导呢？”
  季远不服气地站着，眼睛里隐隐地蓄满了情绪。
  季铭琛轻叹一声，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整齐地挂到了衣架上。他转回身，再次走到季远身边大约一米的位置停下，然后，语调深沉地说道，“阿远，我早跟你说过，让你多亲近鞠志伟和佐藤，你为什么不听呢？这样重要的文件，你应该亲自送给他们指导，然后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鞠志伟善谋，佐藤善于实战，他们都是公司顶级优秀的人物，是生意场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我……有时也需要听取他们的意见，你怎么就不能低下头虚心地向他们学习呢？”
  季远站久了，体力不支，悄悄地用手扒住了桌子的边沿。
  季铭琛对季远期望甚高，现在季远屡屡让他失望，他深感痛心，“阿远，这二十年来，我自认为对你的教导尽心尽力，可是，你刚愎自用，心性骄傲又不肯下苦功夫学习。你十几岁的时候，和杜诺一起去美国学习，杜诺都能考到经济学博士，门门功课优秀，而你呢？居然有一科还要补考！你不要跟我说，是因为你不喜欢，所以才没有认真学。杜诺一个女孩子能够做到的，你怎么做不到？你考了一个硕士学位回来，自己非但不继续努力，还处处表现得与众不同，在公司里不肯与人合作，不仅对鞠志伟不满，还对佐藤不敬，你这样……哪里有半点像我？”
  “爸……”季远别转身，望了望季铭琛，眼睛里仍然带着情绪。他觉得，季铭琛所以这样说他，都是因为刚才他在爷爷季绍珩面前说了季小乔的事，父亲这是为了季小乔的事而迁怒于他，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呢？
  季铭琛犀利的眼神在季远的脸上扫过，又迅速地移开。
  儿子这样怨他，他不愿意看到。
  季铭琛双手抄进兜里，无声地站到窗前，良久才开口说话，“阿远，刚才你和爷爷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本来，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爷爷说小乔的事……没想到，你先说了。你说的……很好……以后，关于小乔的事，你今天说的话，就是官方的版本。”
  “另外，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是因为小乔装傻扮弱才疼爱她的，我是因为小乔很坚强才疼爱她的。小乔经历过毁容、失声，失忆……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种种折磨都没有让她丧失对生活的信心。现在她又要一个人去外地治病，再次面对种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她一个女孩子独立承受这么多，却没有半点怨怼之心，这样的她，像极了当年的我，所以，我不得不疼爱。”
  “爸，我才是您的儿子，季小乔她……怎么配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