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 逃亡
作者:流光飞舞      更新:2021-06-29 10:31      字数:4092
  祖泽润跑路保命的本事确实不错,当大批溃兵涌向小镇试图据小镇坚守的时候,他并没有去扎堆,而是带着一小队家丁,冷不丁的杀死几名清军骑兵抢了几匹状态相对好一些的战马继续逃窜。倒不是他不懂得人多力量大的道理,权力来源于交流,没有人就没有交流,没有交流……就是光杆司令,还有个屁权力?扔下了军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指挥军队的权力,同时也失去了军队的保护。可是没有办法,一来,他已经失尽了人心,就算他挤进去,那些溃兵也不见得会听他指挥,再说,那个镇子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镇子而已,既没有高大的围墙,也没有宽阔的护城河可供坚守,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守得住的样子,这样的兵家绝地他是绝对不会停留的,还是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由此可见,祖公子军事素养还是有的,至少还是具备看地形的眼光,不过很可惜,这些技能都被他用在逃跑保命上了。
  跟祖泽润预料的一模一样,那个小小的、一下子挤进来好几千溃军的镇子很快就被尾随追来的川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突围,连坚守一下都做不到————川军可是有大批火炮的。也正是趁着川军主力被那些溃军吸引之机,祖泽润带着最后一点心腹打马一路飞逃,马不停蹄,最后把马匹累得活活吐血,一刀刺死战马之后继续撒腿狂奔,直到把自己也快累吐血了才停了下来。亲兵队长祖崇明喘着粗气观察四周,面色发虎,喘声对祖泽润说:“将军,大势不妙啊!这里除了大平原还是大平原,我们的马也累死了,靠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敌军的骑兵!”
  祖泽润喘得更加厉害,虽说他也是自幼习武,马上马下的功夫都颇为了得,但是像现在这种被死神提着镰刀在身后紧追不舍,稍稍松懈就会没命的险境他真的没有遇到过,所以跟他身边这些多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相比,他差得远了。他好不容易才把气稍稍喘匀一点,说:“不……不碍事的,明军……明军的……骑兵……也……也很疲惫了,只要我们弄到几套老百姓的衣服,小心点别露出可疑的踪迹,不难逃过他们的追杀!”他舔着发干的嘴唇,说:“明军的骑兵就那么一点,一连追杀了两天两夜,都累得要抽筋了,我估计他们现在也追不动了,吃掉困守小镇的那些溃军之后他们就该停下来休整了,完全不用担心他们!”
  那些家丁如释重负,都松了一口大气,他们真的让川军骑兵给杀怕了。其实祖泽润说得没错,打了两天,川军的战马已经累成狗了,很难再追得动了……不要怀疑,战马不是核动力的,它全速赶路的话确实可以在几天之内跑出几百里,但是无法长时间坚持,马匹的体力是很有限的。营养充足的话,一名步兵一天走八十里路,连续十多天都能坚持下来,但是如果一匹马每天都要走八十里路,连续走上十几天,估计早就累死了。最糟糕的是,川军的战马质量并不好,短距离冲追、追袭还行,长途机动就不行了,再不停下来士兵们就有马肉汤喝啦!
  这帮在明军的追杀之下侥幸逃出生天的幸运儿彼此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四下里很安静。祖泽润率军南下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三光,老百姓不是被杀就是离乡别井逃跑了,或者躲进了坞堡里,走上几十里路都看不见一个人烟。这帮可怜虫又累又饿,差点就昏倒在路上了,祖泽润带人闯进一个村落里四处翻找,想找点东西填填肚子,结果嘛……结果很糟糕,那一个个米桶比狗舔过还要干净,啥都没有,连粒老鼠屎都找不到!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去年北直隶的粮食收成本来就差得很,崇祯北伐的时候各级官吏以筹集军需为借口狠狠的搜刮了一轮,阿巴泰南下的时候顺路又抢了不少,接着关宁军南下接应山东、南直隶的清军,又是一通烧杀抢掠,这样折腾法,别说粮食,连粮食的毛都剩不了几根了。祖泽润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那些贪官污吏搜刮得太狠,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痛恨那些贪官污吏的!
  这帮孙子成心是想活活饿死他啊!
  最后还是祖旺才运气比较好,在一个灶头的柴草灰下面找到了一袋黑豆。这玩意本来是用来喂马的,关宁铁骑的大爷们才不屑去碰,可是现在大家看到这袋黑豆真的跟见了爹一样高兴,七手八脚跑来一个缺了一角的锅子,生起火来把豆子倒进去,煮得烂熟然后围着锅子用手撮起来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得正高兴,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祖泽润暗叫不好,一瓢水把火浇熄,然后大伙火速的躲了起来……现在祖泽润真的很想哭,以前他锦衣玉食,贵不可言,那是何等的风光,现在呢?连吃点豆子都不得安生了,难道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小队骑兵飞驰而来,带头的是两名留着及腰长发的女军官,都是二七八岁的年纪,身披铁甲,手持长槊,威风凛凛。一看到她们,躲起来的那拨人就眉头大皱,立即打消了伏击这支骑兵抢夺战马的念头。在过去的两天里,这两位姑奶奶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各自率领一支骑兵不休不眠地追杀他们,每次战斗都是这两位姑奶奶冲在最前面,两杆马槊使得是出神入化,不知道多少关宁勇士和满洲勇士让她们捅下马去!而且……据说清军有名的悍将德格类也是死在这两位手里,所以不想死的话最好还是别打她们的主意!
  这两位很明显没有搜索残敌的经验,连侦察都没怎么侦察就进村了,还边走边聊:
  “马洁,刚才我看到烟囱冒烟,这一带肯定有人!”
  “马玲,你确定吗?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我明明看到了的!仔细搜搜,这次跑掉了祖大寿那只老乌龟的宝贝儿子,奶奶很不满意,估计冠军侯也不会满意的,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押回去,活的不行死的也行!”
  ……
  接下来的对话祖泽润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他只觉得脖子发凉,似乎被人用刀子架住似的。“活的不行死的也行!”喂,妹子,你们是女孩子啊,敢不敢斯文一点,懦弱一点?两个娇滴滴的妹子,这么凶残真的没有问题吗!?
  还好,马洁和马玲这对姐妹花虽然很能打,但是实战经验严重欠缺,搜索超级不专业,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去搜,所以祖泽润他们并没有被发现。但是让他们泪流满面的是,马玲发现了他们煮好的豆子,惊喜的欢呼一声,拿出一些盐和粮块扔进锅里拌好,然后端到爱马面前,在祖泽润等人无语凝噎中抚摸着战马的鬃毛昵声说:“吃吧,我知道你肚子饿了,给你找来了好东西呢,多吃点,尽量多吃点,吃饱了我们继续去追那只小乌龟!”
  祖泽润悲愤得只想放声大吼:“我跟你们到底有什么仇啊,一口一个小乌龟的骂我忍了,穷追不舍我也忍了,可是现在你连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豆子也拿来喂马了,这个我没法忍!你就是成心想饿死我的对吧!?”与此同时,他更气得想一刀捅死煮豆子的那个蠢货,你他妈是猪啊,这么点人,很明显不可能一次吃完这么多豆子的,你倒好,全倒下去,煮得烂熟给人家喂马!她的马倒是吃饱了,可我们怎么办!我们下一顿吃什么?吃你吗!?
  马玲那匹爱马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瞪着自己,它大口大口的吃着煮好的豆子,一通响亮的咀嚼将这顿美味吃了个一干二净,完了还用舌头把锅子舔了一遍!
  这时,马洁牵着马跑了过来,对于马玲这种吃独食的行为马洁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她的马明显很不爽,伸出舌头去舔了舔锅子,什么都没舔到,于是这匹骏马转过身去,气沉丹田,先是往锅子里撒了一泡尿,接着往锅子里拉了一泡屎……
  这两位超级业余的搜捕者带着没有发现目标的遗憾和志在必得的决心,离开这个村子,继续开始她们的追杀大业。等她们走远之后,这些关宁军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看着那口惨不忍睹的锅子,一个个都欲哭无泪。祖泽润勉强一笑,说:“没事,大家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少吃两顿饭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免得他们又找回来,就不妙了!”
  留在这里也没用,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留在这里吃马屎喝马尿么?这些关宁军士兵沮丧的带上兵器,离开村庄,继续他们的逃亡之路。他们的噩梦还在继续,那两位有点二的女将似乎吃定他们了,隔三差五总是会出现在他们身后,有一次甚至已经摸到他们后面来了,要不是祖泽润反应得快,再加上有三名关宁军家丁拼死厮杀,只怕现在他们早就让马洁和马玲逮住拉回去作展览了!更加恐怖的是,越走明军似乎越多,不管是官道还是乡间小道,总能看到明军的步骑军在潮水般涌动,目标————北京!从明军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出形势不妙,明军士气高昂,斗志昂扬,似乎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北京去参与决战,这种情况是未曾发生过的。祖崇明有些恐惧的说:“形势不妙啊……明军士气如虹,只怕是没少打胜仗吧,我们……”
  祖泽润哼了一声,说:“他们只是侥幸胜了几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到大清跟他们动真格,他们就完蛋了!”
  大家听得直撇嘴。大清都没了好几万人啦,还没有动真格?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跟明军动真格啊?
  清军有没有跟明军动真格不知道,明军肯定跟他们动真格了,就连那些废柴卫所兵也磨锋利了生锈的钝刀,从仓库里翻出矛头随时可能松脱的长矛,满世界的追杀着留着金钱鼠尾的人,好些从沧州战场捡回一条命的清军就是死在他们手里,而且还死得特别惨。至于那些曾经向大清效忠的坞堡,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祖泽润敢走近这些坞堡向他们请求帮助,分分钟会被他们教做人!所以这帮可怜虫只能逃,忍饥捱饿没命的逃,有多远逃多远!这拨人的士气越来越低沉,大家变得越来越消极,祖泽润只能以忠义来激励他们,劝他们燃起斗志,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要相信大清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他的话可谓铿锵有力,但是……貌似没有什么卵用。
  “大清虽然小小的败了几场,但是仍然有十几万精锐之师,扼控京津险要之地,占着天下共主的名份,天下归心,那些明狗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他们哪里打得过我们!”晚上烤火的时候祖泽润又是老生常谈,类似的话他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说了又说,别人相不相信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都快信了。没有办法,这些士兵跑不掉了可以投降,但是他不行,祖家不行,大明放过谁都不会放过祖家,所以,他也只能自己骗自己了。
  让他失望的是,他的演讲效果是越来越差了,在他说话的时候大家都耸拉着个脑袋,一声不吭,只是用目光交流,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祖泽润看不下去了,转过身去。堂堂关宁军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他的心口好痛!
  是很痛,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一把短刀捅进了他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