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作者:touchinghk      更新:2021-06-13 03:07      字数:4196
  她迅速地调整了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当着张帆的面接了起来。
  “喂……”
  李巧的脸色一暗,下意识地朝离张帆更远的地方走了一小步。
  “嗯。知道了。”
  “嗯,好的。”
  她努力让声音冷静又平淡,努力坦然,仿佛只是一个工作上的普通电话。
  等她挂了电话之后,张帆已经回到了对面的座位上,略好奇地抬起眼睛:“谁打来的电话?”
  “一个朋友。”几分钟的时间,李巧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说辞,装作有些烦恼的样子,“好烦呐。我一个闺蜜,这两天跟男朋友闹分手,心情很糟糕的样子。我今天晚会上那个,得去陪陪她呀。”
  电话里的班主任三番五次强调要她回家照顾儿子。
  今天晚上的自己怕是没有办法继续留宿在张帆这里,不得不回家一趟。
  她尽量想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说辞,用上好的演技填回这一局。她甚至在脑海里编好了那个闺蜜的姓名和住址,只要张帆问起来,就会脱口而出对答如流。
  可是张帆没有一个字都没有问出声,藏在透明镜片后的眼神微微一闪,露出笑容:“好。那今晚就你们女孩子去玩吧,要我送你去吗?”
  一向万分粘人,连去五分钟外的地铁站都恨不得要他开车送的李巧,却破天荒地摇了摇头,露出讨好的笑容:“不用啦。听说今晚还会下雨,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张帆垂下眼睛,点头说:“好。”
  李巧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房间收拾她的衣服和化妆品。
  可是当她转过身之后,却看见张帆倚靠在门口,手里握着她的手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巧儿?”张帆沉沉开口,平静的声音下波涛暗涌,“刚才打给你的朋友,为什么会用宝灵街小学的座机打来?”
  从她接电话时那下意识的惊慌,到电话接通之后她身体不自觉的僵硬,还有反常的对话和从天而降的“闺蜜”,都让张帆本能地警觉。
  他外派多年,一起去的同事也有成家立业的,这些年见过了太多对丈夫或者妻子头上青青草原,又或者异地多年双双出轨的狗血剧情,深觉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感情。
  手机,这个隐藏了最多秘密的地方。是什么样的闺蜜让她要花一整晚去陪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会不会真的脚踩两只船?
  他一定要查清楚,最起码知道她对他是不是真心。
  李巧起身走进卧室之后,张帆毫不犹豫地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查到了刚才的聊天记录。一串陌生的固定座机电话——他只是将数字复制黏贴之后,输入百度,按下搜索键,就看到了一行再清楚不过的字。
  “宝灵街小学。”
  “为什么你的闺蜜,会在宝灵街小学啊?”张帆微微侧头,眼神中带了探究。
  李巧的心扑通狂跳,深知自己这段感情的生死也许就在现在的一瞬间。
  这些年来和不同男人的周旋,早让她练就了敏捷的反应和高超的撒谎本领,不过电光火石间,她便想出了最完美的借口。
  她没有傻乎乎地去质问他为什么要看她的手机。
  而是咯咯笑着,坦然地答道。
  “那当然,我没跟你说嘛?她在宝灵街小学当老师呀!刚才就是她拿座机打给我的呀!”
  看,多么天衣无缝的托词!
  配合上她清澈的笑容和单纯的眼神,更是完全打消了张帆心里最后一丝怀疑。
  她没有开口去要,他却主动伸出手,准备将手机还回她手里。
  她露出俏皮的笑容,朝他一步步走近。
  弥天谎言,眼看就这样将真相遮掩。
  可偏偏就是现在,偏偏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一条短信发到了李巧的手机上,“叮”的提醒声是那样突兀。屏幕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张帆将目光投射在亮起的白色屏幕上。
  而这一次,他看见了短信的内容。
  “小海妈妈,你好!这是我的手机号。刚才电话里忘记通知你,那张《家长意见表》是要求家长签字的,无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需要签字。请明天让小海将签好字的表格带到学校,我好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都说人的命运,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巧合组成。
  一个又一个,恰到好处或者时机不当的巧合。
  李巧看见了张帆脸上惊愕的表情、
  他的脸色由煞白转向涨红,又从涨红转向青紫,仍然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她,喃喃地问:“小海是谁?小海妈妈又是谁?为什么发给小海妈妈的短信,会发到你的手机里?”
  如果几分钟之前,李巧没有大大方方地编造“是呀,她在宝灵街小学工作”的谎言,也许现在她临时说出那些“大哥遗孤”“路上捡来的孩子”的说辞,还有被相信的可能。
  可是偏偏就在几分钟之前,她满脸纯真的笑容,让他甚至为了误解她和不够信任她而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刚刚亲手承认了“宝灵街小学”的李巧,彻底将自己的谎言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帆怔怔地后退,那些偶然袭上心间的,会让他时不时感到疑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为什么年轻靓丽“家境优渥”又善解人意的她,身边甚至没有一个追求者。
  为什么她会接到宝灵街小学的电话,为什么她在接到电话之后就立刻动手收拾行李,甚至拒绝了他开车送她……
  “你……有一个孩子?”张帆恍然大悟,甚至顾不上愤怒,只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境甚至有些可笑。
  李巧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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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巧拖着自己的衣服和护肤品,狼狈不堪地离开张帆的公寓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
  她哭得满眼红肿,跪下来求他原来时被碾压在脚下的自尊,如今都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她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太爱你了,太舍不得你了!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被人侵犯过,自卑了一辈子,直到遇到你才第一次感受到快乐……”
  一向温和有礼的张帆就算现在气红了眼睛,也只是狠狠地掰开了她的手:“……我是没有太多感情经验,可我并不蠢!我现在才算明白,你的家境优渥为什么让你在这座城市里连一辆车都没有,还要住在宝灵街这样的老公寓里?你的家境优渥为什么总是体现在精贵首饰和衣服上!”
  “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不说十分,也起码有了八九分的清楚!”张帆看着李巧精致姣好的脸,像是看着一个恶毒的蛇蝎魔鬼,“谢天谢地你我认识不久,感情还算不上深厚,我真是要谢谢那通电话,把我从你彻头彻尾的谎言里面及时拯救出来!”
  没有一个脏话,没有一句痛骂,只是陈述事实的那些字字句句,却像是尖刀利刃毫不留情地戳入李巧的心里。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那曾经霞光万里的天空,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乌云遍布。
  从天堂跌落地狱,是不是只要一通电话、一条短信,甚至一秒钟而已?
  她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留在他家里的那些衣服,如今像是五颜六色的破抹布,一文不值地纠缠在一起。
  好像只是不久前,又好像已经过了将近十年。
  曾经的她也有过如今天一样被扫地出门的遭遇,不是吗?那时的她孤零零地坐在宝灵街的街头,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身下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现在的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甚至翻不出一个可以求助的号码。
  十年过去了,十年拼搏和折磨过去了,如今的李巧混得甚至不如当初尚有年轻和姿色的自己。
  那十年的痛苦,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就没有办法获得幸福呢?”
  大滴大滴雨水砸在她的脸庞、额前和头顶。
  李巧在雨中嚎啕大哭,对命运的无奈和愤慨像是星星火苗;而那从天而降的雨水如同助燃的汽油,瞬间燃烧成了滔天的怒火。
  十年前挺着庞大孕肚的她和十年后,被一通电话毁了幻想中的“未来”的她,终于融合成为了同一个人。
  怒火滔天,恨意同样滔天。
  她人生的悲剧,始于两个转折点,而恰恰好那两个转折点——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儿子并没有带给她幸福和尊重,儿子只带给了她无穷的痛苦。
  就像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没有给予她珍惜和照顾,只带给了她无边无际的失望。
  李巧没有办法控制某一个男人。
  可是她的儿子,小海……是她的儿子,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能被她掌握,能被她惩罚,无论她多么无助多么愤怒,都没有办法从她身边逃开的她的儿子!
  漫天大雨之中,李巧面色平静地拎着一个塑料袋,匆匆走着。水洼里溅起泥点甩到了她白皙的腿上,却一点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你不是要我回家吗?
  你不是让老师打电话给我吗?
  你不是要我签字吗?
  我回家给你看,我签字给你看。你不让我幸福,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她格外平静的脸色以下,狂卷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裹挟而来。
  轰隆隆的雷声震天,天色猝然暗下,仿佛隐隐的悲鸣,像是在预示着生命的消逝。
  你看,命运的轨迹就是这样的无情。
  在既定的时间,既定的地点,哪怕曾想过千种万种手段去避免,也无法改变。
  就像日落之后终有日出,上一秒的晴空万里挡不住乌云;就像纯白的雪花坠在地上,无论挣扎多久也会变作肮脏的泥泞。
  是今天,是今夜。是暴雨轰鸣的现在。
  无论怎样努力去拯救,还是避免不了的今天。
  一个幼小的、单纯的、纯洁的、短暂的生命即将消逝。无论有多少人曾经心痛呐喊,无论多少次的惋惜和慨叹,都没有办法挽回的一条,善良的生命。
  他背着小小的书包,孤零零地走在宝灵街的青石砖路上。两旁的樱花树摇动着深紫色的叶片,像在徒劳地呼救。
  天空中落下大雨,他没有带伞,即使温柔的樱花树尽全力拦下雨滴,倾盆而下的雨水还是浇湿了他的衣服。
  就在今夜。
  二十八岁的单亲母亲李巧因情感琐事,家庭口角,将八岁的儿子小海毒打重伤。
  淋了雨的、挨了打的、八岁的孩子半夜发起高烧,呢喃着呼救,苦苦哀求着亲生母亲。
  年轻的母亲从睡梦中被吵醒,随手抓了拧开了一瓶苦涩冲鼻的藿香正气水,就着水龙头里接下的冷水,毫不留情地灌进儿子的嘴里。
  她困意正浓,灌药的时候牢牢控住了儿子的身体,也不记得他是否曾经剧烈地挣扎;更不记得自己喂药时候是不是将大半药水灌进了儿子的鼻孔。
  只知道“喝了药之后”的儿子格外安静,再也没有出声打扰过她。
  整夜香甜的安眠之后,二十八岁的单身母亲李巧悠悠醒来,却惊讶地发现本该上学的儿子仍在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走了过去,正准备叫醒孩子,才发现他小小的身体冰凉僵硬地倒在床上,脸侧鼻间都淹没在污秽的呕吐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