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戚九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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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朵 更新:2021-05-27 03:08 字数:4291
戚九麓年十八,与公襄霄同岁,剑眉星眸,形容英伟,略显消瘦的面庞棱角分明。许是北地多健儿的缘故,比公襄霄足足高了半个头,生的高大健硕,虽然作文士打扮,却难掩昂藏。
他进门后作揖为礼,见公襄霄摆手,便干脆的撩袍入座。
才坐下,就轻笑一声,道:“如何?世子不提她姐姐的事儿,她没答应见我罢?”
“岂止是不想见你。”公襄霄面色古怪,说道,“她甚至还建议本世子杀了你!”
说了这话端起茶碗吹着浮沫,等着看这人黯然神伤。
然而戚九麓毫不意外,说道:“她就是这性.子,这也是去传话的是世子您,换了我自己当面,怕是直接拿刀砍过来了。”
“……”公襄霄捧着茶碗,一时无语,很想问他这般凶悍的女子,如今又已经入了宫闱,纵然很有几分美色,可你在桑梓是大族宗子,来帝京也是一番畅谈就让摄政王亲自安排入住来萃苑的少年俊杰,还怕找不到差不多甚至更好的么?
噢戚九麓是带了妻子来帝京的,公襄霄虽然没有亲自见过那晁氏,但也听底下人偶尔谈及,说娴雅淑美,不比帝京贵女差什么。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哦……
不过想想这戚九麓是自己好容易招揽到的人才,且不说背后的戚氏家财万贯又在北地人脉颇广,单是戚九麓本身,文才武略都十分出色,外家一再叮嘱说是能够给自己做左膀右臂的人物,千万以礼相待,不可错过……算了据说人才都会有点与众不同的怪癖,还是不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指手画脚的好。
而且再想想宫里那位皇帝族兄对袁氏毫无原则的偏爱……嗯,可能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
公襄霄暗自庆幸自己没什么指腹为婚还一块儿长大的未婚妻,他可不想跟这两位一样,被个女子吃的死死的。
“那你还要去见她?”公襄霄寻思了一回,就不解道,“今日云贵人不知就里,好歹没带什么兵刃,若下回见面,她万一当真带着把刀什么……”
戚九麓安然说道:“我自幼弓马娴熟,她虽然也跟着家中父兄学过几手,究竟男女气力有别,再者爱惜肌肤,不肯太过苦练,是以只是些花拳绣腿,伤不得我,还请世子放心!”
所以你自幼练的弓马娴熟,就是方便你这曾经的未婚妻拿刀砍你时自保?
你就没想过你其实可以换个不会拿刀砍你的未婚妻?
公襄霄默默喝茶掩饰自己的心潮起伏,生而为扶阳王一脉庶子的公襄霁稀里糊涂做了皇帝;眼前这个身份固然没有自己尊贵却好歹也是一族宗子,还是没人能威胁到他地位的那种,凭什么自己身为摄政王府元配嫡长子,却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惧内也不打算以后惧内?
想到此处,他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忧烦太过,都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思了。
定了定神说起正事:“云贵人说她建议悦婕妤招揽零山先生是为本世子考虑。”
“她这是在胡扯。”戚九麓立刻摇头,“想是世子之前的杀鸡儆猴让她心中惊惧,故而想通过零山先生之事,给世子造成一定压力来试探……毕竟她如今在宫中根基不深,虽然投靠了皇后,可日子尚浅,难得信任,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非常有限,故此趁机假公济私,算计世子。”
公襄霄“嗯”了一声,感慨道:“本世子都有点看不清楚你对云贵人到底是爱是恨了……”
要说恨吧,新婚燕尔就带着妻子远来帝京,心心念念的就是再见曾经的未婚妻一面。冲着这份跋涉千里的辛苦,你都没法否认他对云风篁绝对感情深厚。
要说爱……这会儿卖起人家来也不带手软的……
公襄霄自觉并非蠢笨之人,只是年岁尚少,不曾经历过男女情事,实在理解不了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还有种可能,就是戚九麓故意这么说以取得本世子的信任?
他心里这么想着,就收了神色,道:“那你觉得本世子该如何是好?”
“她这番安排是要通过熙乐告知皇后的,可见就算有着针对世子的用意,却也不会全是假话。”戚九麓缓声说道,“那么就在这几日,纪氏那边应该就会对零山先生动手了。到时候,咱们见机行事就是。说不准,王爷一番苦心筹谋,最后却成全了世子。”
公襄霄迟疑道:“你是说将零山先生拉到本世子这边来?但这……这应该不大容易罢?”
其实他很想说这怎么可能?
虽然零山先生现在就在王府的客院住着,但那是摄政王请来的人,是他异母弟弟公襄震的老师,四位王府主人里,同他反而是最没瓜葛的。
他也不觉得自己拿的出来打动这位的筹码。
慢说跟摄政王比了,就是跟今年才六岁的公襄震比,公襄震好歹有个继妃亲娘在,还有陆氏背后的清平侯府为他站台……而公襄霄除了世子头衔外一无所有。
甚至至今富贵安危都是托庇于王府。
“世子以为零山先生扃牖乡间这许多年,为何选择摄政王?”戚九麓闻言只是笑了笑,反问。
公襄霄道:“想必是因为看好父王。”
虽然是王府世子,但由于陆氏孜孜不倦的离间打压,他这些年跟父王是越来越生疏,所以摄政王府如今有多少势力,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公襄霄很肯定自己的伯父,先帝孝宗皇帝,当年的的确确是属意自己父王承位的!
甚至传位诏书都写好了,结果在纪氏的运作下,硬生生的被当着孝宗的面撕毁……
那之后皇太弟的事情固然不复提起,但孝宗还是顶着压力,将大位之外的东西能给摄政王的统统给了摄政王。
比如说让纪氏耿耿于怀至今的皇城司。
纪氏坚持拥立的皇帝淳嘉至今还是傀儡,这些年来自己那年富力强的父王一准不会闲着,所以摄政王府目前拥有的力量,必然是非常可观的……不然怎么招揽得来零山先生?
“也是也不是。”戚九麓拊掌轻笑,说道,“世子身份尊贵,王爷又正逢壮年,一应事宜,毋须世子承担,所以零山先生之流的无奈,世子难以体会到。此人当年曾受孝宗皇帝恩惠,却因局势弃孝宗于庙堂,归隐田园。纵然有着丁忧这块遮羞布,但也注定了,错非万不得已,他不能投向纪氏。”
因为当年孝宗皇帝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辞官了,还能说是为了守孝,忠孝不能两全。
但上层都知道孝宗皇帝不说是被纪氏逼死的,至少也是对纪氏深为厌憎,作为孝宗在位时钦点的六首,还曾大力提拔过的近臣,韦长空归隐多年起复却选择为纪氏卖命……且不说这么做会招来多少骂名,就说纪氏也不可能信任这等忘恩负义之辈。
多年经营的美名毁于一旦又不被上头信任,其结果必然是韦长空宦途受阻。
那还不如继续待在乡下摆着淡泊名利的姿态呢!
这个道理公襄霄懂,此刻就微微颔首。
戚九麓继续道,“他是海内名士,神童出身的六首,更不可能投靠郑具那等阉人。”
不能投靠外戚,不能投靠权宦,剩下来的选择就是清流、摄政王跟淳嘉帝。
“清流如今的魁首是崔琬,他与零山先生年岁仿佛,可以说在零山先生辞官之前,一直被压得死死的。有这么段过节在,且不说零山先生愿意不愿意放下身段登门求助,就说当年韦六首何等名望,崔琬好不容易在士林中有了现在的地位,他怎么可能放心这么个人起复?”
“而且从名份上来说,零山先生昔年是孝宗皇帝陛下寄予厚望的臣子。”
“那么如今孝宗皇帝已然宾天,他最名正言顺侍奉的,自然是孝宗皇帝陛下的继任者。”
孝宗的继任者一直有着争议,从大义名分上来说当然是嗣子淳嘉帝;但也有一部分从孝宗朝过来的知情的老人晓得,孝宗生前其实没想过立嗣子,他一直想把皇位传给摄政王。
就目前的局势,在淳嘉跟摄政王之间选个靠山,傻子都会选后者。
戚九麓分析完韦长空会被摄政王招揽到的缘由,接着道,“零山先生在士林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王爷既然将人接来了王府,那么绝对不可能只让他大材小用的做着令弟的老师。接下来多半是要推举他与崔琬争锋,以拉拢士林……纪氏自然不会坐视此事顺利进行。”
他端起茶水呷了口,“这些王爷不会想不到,却还是打算为令弟举办隆重的开蒙礼,想必是有着万全之策,至少在王爷跟零山先生看来是万全之策。嗯,之前世子说,您只是让人将那宫女扔进承月宫,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烟兰宫,约莫就是王爷的意思。”
“这事儿是父王吩咐的?”公襄霄皱眉,“父王打算从宫闱入手?”
对于摄政王知道他私下进入宫闱,又与云风篁有着勾结之事他不惊讶。
毕竟这些都是他靠着皇城司所为,而皇城司从孝宗交给摄政王之后,迄今都在摄政王手里,继妃陆氏跟尚且年幼的公襄震压根沾不上边。就是他这个世子,也是因为当年入宫伴读时年岁尚幼,当时陆氏刚进门,父子之间感情还算深厚,摄政王专门安排了一批宫禁中的人手给世子听用,以免发生意外或者吃亏,这才攒下来的。
要不是自己给皇帝做伴读到现在,公襄霄怀疑他绝对也碰不到皇城司的任何人与事。
“目前还不能确定。”戚九麓摇头道,“不过她既然这么做了,必是要借机立下功劳取信皇后。所以王爷若是不从宫闱发动也还罢了,若是从宫闱发动,说不得就要出现什么意外了。”
公襄霄沉吟道:“是么?”
他明白戚九麓的意思,就是很信任云风篁在宫里搞事情的能力,甚至认为只要摄政王的谋划在宫闱有着重要的一环,那么漏算了这位云贵人的话必然不会成功。
所以公襄霄可以选择现在就去提醒父王,查遗补漏。
毕竟不提父子亲情,就说利益上,公襄霄迄今也是跟摄政王府绑在一块儿的。
但公襄霄思索良久,最终却抬头问:“若与云贵人里应外合,各取所需……你有几分把握?”
说这句话时他思绪万千,想到了当年摄政王亲自接送他做伴读时的父子相依为命;也想到了后来的渐行渐远;继妃有孕时夫妇俩亲密无间神情落寞站在远处的自己;还有公襄震出生后与这个家、这座王府越来越有隔阂的现在……
最重要的是,戚九麓不久前无意中提醒他的,窦氏病逝的日子,未免太过凑巧了点……
简直就像是为摄政王迎娶清平侯养女腾位子一样。
公襄霄很不愿意怀疑曾经与生母恩爱、对自己和蔼可亲的父王,会做出这样冷酷的举动。
但长年累月下来的处境,让他更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就目前来看,虽然这座王府待的不那么舒服,可他本身还是安全的。
但这跟他迄今都在给傀儡天子做伴读,没有任何建功立业,与摄政王也不亲密未必没有关系。
一旦他表露出才干,哪怕只是转述的戚九麓的才干,公襄霄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陆氏占着继母的身份,清平侯是仅次于郑具的权宦,唯一能保护他的摄政王是生身之父却也还有个可爱的次子……公襄霄合上眼,缓声道:“本世子会尽快设法带你入宫……你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同云贵人说。”
“世子放心。”戚九麓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笑,“我会好好说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