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放下牛奶杯，匆匆换上羽绒服，走出了冯熠家。胡阿姨虽然嘴巴有点碎，但在她家工作十年，和她妈妈朝夕相处、情同姐妹，明里暗里都帮着她妈妈讲话。
  前天她嫂子剖腹产生了对双胞胎，阮棠去医院探望了一眼，包了个红包就离开了。她一早就和妈妈说过，阮森乔他妈才是正经婆婆，人家产妇有妈妈和正经婆婆照顾，不需要劳烦她。可她妈无论受了阮森乔他妈多少次气，也总是为了顾着她爸爸的面子，上赶子吃力不讨好。
  工作日的八点钟，车最难打，阮棠正准备步行到地铁站，就听到了冯熠的声音：“上来。”
  转头看到亲自开车的冯熠，满心怒火的阮棠怔了怔。
  “这儿不能久停，快上来。”
  听到这句，阮棠没再停留，坐进了副驾驶。
  “去哪儿？”
  阮棠迟疑了一下，报上了医院的名字。她十二分不想邀请冯熠观看现场直播，但想到妈妈在医院孤立无援，只好抛下面子。
  阮棠一路上都黑着脸不作声，冯熠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开车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看了好几眼。
  阮森乔太太住的那间医院离冯熠家不远，可早高峰堵车，绕了一段路，二十分钟才赶到。
  车子停到停车场，阮棠解开安全带，对冯熠说：“谢谢你送我过来，我自己上去就好。”
  冯熠“嗯”了一声，下车绕到副驾驶，替阮棠打开了车门。
  阮森乔太太的病房在顶层，阮棠下电梯的时候，唐芸和胡姨就坐在病房外的休息区，而阮森乔他妈乔红娜，正和阮森乔的岳父岳母立在另一区窃窃私语。
  乔红娜皮草、高跟鞋配红唇，手上还戴着闪眼的钻石戒指，与一大早就起床去菜场买鱼、煮汤，连头发都来不及收拾的唐芸对比鲜明。
  看到阮棠，唐芸立刻起身迎了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阮棠面色不佳地盯着恰好看过来的乔红娜，冷声对妈妈说：“听说嫂子高烧不退，过来看看。”
  人多少都有些欺软怕硬，乔红娜太了解阮棠的脾气，看到她，本能地皱了皱眉。
  唐芸生怕女儿在亲家面前和乔红娜吵架，让人家看笑话，低声说：“你嫂子烧还没退，刚刚打了针睡着了，你回学校上课吧，等她烧退了我就走。”
  “我上午没课，替你在这儿等，你和胡姨六点钟起床买鱼，煮汤送到这儿，还被事儿精挑刺，回去休息吧，别气病了。”
  乔红娜同样不想在亲家面前和阮棠吵架，可听到这句“事儿精”，立刻炸了，阮鑫乔的脾气就是像她。
  “唐芸，你女儿什么意思？你平时都是怎么教她的，这么和长辈讲话，教养呢？”
  阮棠推开妈妈，走向乔红娜：“乔大妈，咱们俩是亲戚吗？你算我哪门子长辈？你隔三岔五就挑唆阮鑫乔欺负我妈，没事就跑到我家指手画脚，把我妈气出了子宫肌瘤和乳腺增生，还指望我好好跟你说话？”
  “你当着你嫂子父母的面儿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挑唆过鑫鑫？你嫂子高烧不退在病房躺着，你特地跑来找茬是吧？”
  阮棠冷嗤了一声，回敬道：“你儿媳躺在病房里高烧不退，你浓妆艳抹地跑到医院，是为了找我妈茬是吧？”
  “剖腹产后、通奶前喝大补的汤容易造成产妇奶水堵塞、高烧不退，这一点除了我妈，你和嫂子的爸妈也不知道，没错吧？我妈送了两次汤，除此之外，嫂子也喝过别人送的补汤，没错吧？怎么就是我妈成心的？”
  乔红娜不过是看唐芸好拿捏，才顺嘴数落她一顿，自知理亏，只好端起长辈的架子说：“我哪有那个意思，不过就是好心提醒你妈妈一句，让她以后照顾你嫂子的时候注意一点，刚剖腹产完就高烧不退，多伤身体。你从小就得理不饶人，拿不拿我当长辈不要紧，我看在你哥哥姐姐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吃亏是福，你总这样牙尖嘴利，将来要倒大霉的。”
  “吃亏是福？”阮棠笑了，“这福气我不需要，留给你家阮鑫乔吧。什么叫提醒我妈，让她注意一下？你既然疑心我妈故意使坏，不如拿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工夫，自己照顾儿媳和双胞胎。”
  说完这句，阮棠不再理会乔红娜，转向阮森乔的岳父岳母：“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家情况特殊，让你们看笑话了。我爸妈结婚二十多年，我妈对阮森乔怎么样，你可以去问他，继母做到我妈这样的没几个。可是阮森乔呢，被某人挑唆的从小到大没叫过她一声‘妈’，没给过她一个笑脸，母子缘分强求不来，我妈对他好，是体谅我爸，没想过要回报，问心无愧就好。”
  “前一段我爸和我妈商量，说嫂子怀的是双胞胎，她和我哥都要上班，带不了，你们也要工作，所以准备请个育儿嫂，让我妈帮忙带，我当时就觉得不妥，现在更不能同意。我妈不能出钱出力、再看人脸色。既然阮森乔没拿她当过长辈，她就没义务带双胞胎。更何况乔红娜既不愿意帮忙，又整天吹毛求疵，带宝宝的责任太大，我们负担不起，你们还是和我爸或者他们的正经奶奶重新再商量一下吧。”
  听到这话，乔红娜急了，不顾亲家在场，指着阮棠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两个宝宝是阮家的亲孙子，不养在阮家，养在哪儿？”
  “乔大妈，双胞胎只是我爸的亲孙子，不是你的亲孙子？享受阮森乔孝顺的是你，尽长辈义务的是我妈，你真以为除了你，别人都傻？另外，这是我们阮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就别瞎掺和了。”
  “棠棠。”眼看乔红娜要狗急跳墙，一直立在电梯旁的冯熠走过来揽住了她，“你哥哥嫂嫂生了双胞胎，怎么不和我说？”
  阮棠嫂子家也是开公司的，夫妻俩原本尴尬着不知道该帮女儿的亲婆婆、还是女儿的小姑子，正为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沣和的冯熠，记起女儿提过他正和阮棠来往，阮森乔的岳父立刻笑着客套道：“冯总您太客气了，您那么忙，我们哪敢叨扰。”
  阮森乔的岳母在一旁帮腔道：“是呀是呀，阮棠和亲家也辛苦了，这边有我们和森乔妈妈在就好，森乔中午也会过来，我们能照顾得了。亲家和阮棠连着三天过来照顾，太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阮棠笑了笑：“一家人，应该的。叔叔阿姨，我和我妈先走了，晚点再过来看嫂子。”
  唐芸本想留下等儿媳退烧，见阮棠脸色不好，怕女儿数落自己，和亲家客套了两句，带着胡姨一起走了。
  她有点怪胡姨多事告诉阮棠，姚红娜那个脾气，被阮棠这么一数落，转头就得去找阮玮业闹，她一直忍气吞声，就是不想让整日辛苦忙生意的丈夫再因为家事焦头烂额……
  当着冯熠，唐芸不好和女儿多说，开车带着胡姨回家了。
  目送妈妈离开后，阮棠略有些难为情的看向冯熠：“冯熠哥，谢谢你过来救场。”
  这下好了，她不止是利用他的心机girl，还是泼妇……
  冯熠嗤地一笑：“你还需要我救？我是上去瞧热闹的。”
  “……”
  “饿不饿，去外面吃早饭吧？”
  阮棠坐进副驾驶，蔫蔫地摇了摇头：“没胃口。”
  见她情绪灰败的把头靠在车窗上愣神儿，冯熠问：“大获全胜，你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妈之所以忍着乔红娜，是为了我爸。乔红娜丢了面子，肯定要去找我哥哭，我哥再去找我爸，我爸最近忙到胃痛都没空去医院检查，还要为家长里短左右为难。”
  冯熠很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阮棠完全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从小被父母宠着，所以任性骄纵，原来也会替家人着想。
  “不过，我也不是图一时爽快才冲过来吵架的。我和我妈，跟乔红娜、阮森乔、阮鑫乔立场不同，矛盾注定没有办法调和。想要人人都夸好，就要受委屈，我不想每一次都是我妈受委屈。而且像阮鑫乔和乔红娜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根本没心，讨好她们没用的，卑躬屈膝只会被她们瞧不起。已经吃了亏了，就不能再受气，面子和里子，起码要挣一样回来吧？反正对乔红娜再客气，我们跟她都不可能化敌为友。”
  这番话阮棠是说给自己听、用来说服自己的。家庭矛盾最伤人，她也不想让爸爸左右为难。
  冯熠“嗯”了一声，表示认同，等红灯的空隙，他侧头对阮棠笑了笑：“想不想面子里子一起要？”
  “嗯？”
  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第18章
  阮棠情绪不佳, 回到冯熠家，毫无胃口地吃了几口水果, 就抱着膝盖坐到沙发上发呆了。
  瞥见她时不时看向手机, 冯熠坐过去问：“等谁的电话呢？”
  “我爸爸。”
  以乔红娜的性格，必须已经告过状了, 阮棠料定她爸会打电话找她, 准备了一大车话想要理直气壮地宣布, 她妈妈绝对不会替阮森乔带孩子，绝对不在劳心劳力的同时，随时接受乔红娜的检阅和挑刺。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爸敢责怪她、非要把双胞胎接回家里让妈妈日夜照顾, 她就拉着妈妈离家出走，住到外公外婆家，让爸爸自己在家带孙子。
  可是爸爸迟迟没有打来电话责备, 她反而觉得愧疚。
  其实一直以来，在这个家里, 最辛苦最委屈最受气的是她爸爸。她和阮鑫乔、阮森乔，无论谁受了委屈都可以跑到爸爸那里抱怨诉苦, 哭闹要补偿要安慰, 妈妈偶尔也会因为受了继子继女的气, 冲爸爸摆冷脸，而爸爸永远只有被数落被埋怨的份儿, 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从小到大, 她看到过无数次陷入两难的爸爸一个人躲在阳台, 抽着烟唉声叹气。
  阮鑫乔怨恨妈妈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乔红娜当初为了出国提离婚，甩下两个孩子就走，过了几年，她在国外混不下去，回国后看到前夫的事业有起色，又跑过来认错求和、百般讨好爷爷奶奶，想要复婚。
  要不是那时候她爸妈已经恋爱两年，有感情了，爸爸很可能会为了一对儿女，听爷爷奶奶的话，和乔红娜复婚。
  阮鑫乔当时五岁，为了她爸妈能复婚，在乔红娜的挑唆下不断对爸爸哭闹、为难妈妈，妈妈那时候就该分手的，可她因为割舍不下感情，不但选了hard模式，闭眼跳火坑，还以为五岁的阮鑫乔只是在闹小孩子脾气，亲口答应婚后不会生育。
  为了顾及年幼儿女的情绪，爸爸忽略过她和妈妈，后来意识到了问题，一直在补救，妈妈体谅爸爸，为了他忍让的同时，爸爸也对她们母女很好，关心体贴，把经济大权交给牺牲事业的妈妈，所有收入都清楚地告知，给妈妈买房买车买保险，肯定她的付出，在财产上对三个儿女一视同仁，感情上偷偷的偏心她这个小女儿一点点。
  爸爸长相好，人品好，脾气好，有能力，要不是瞎了眼选到除了高挑漂亮一无是处、还自私凉薄到极点的乔红娜，也不至于一辈子在妻子小女儿和儿子大女儿之间左右为难，受夹板气。他努力两头讨好，想要找平衡，却永远都无法平衡。
  儿女都生了，就和乔红娜锁死了凑和一辈子呗，干嘛还二婚。和乔红娜复婚只受她一个人的气，二婚受的是一家人的气……
  看到身边的小女孩托着脑袋唉声叹气，冯熠忍着笑把她揽入怀中：“怕你爸爸训你？如果他打电话，我来接。”
  “为什么你来接？”
  因为他还有点面子，可以让阮玮业有所忌惮，不至于责难阮棠。哪怕在至亲之间，也是有一定势利存在的。阮棠这种半分气也受不了的个性确实容易吃暗亏，但是有他在，或许不会。
  等不到冯熠回答，阮棠重重地叹了口气：“冯熠哥，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好艰难，活着好累啊。”
  小女孩这心事重重的模样惹得冯熠哭笑不得，又满心柔软——护着一个人，让她可以永远不长大、不对生活妥协，也是一件挺有成就感的事？
  “冯熠哥，你以后选结婚对象的时候，一定要考虑清楚，千万别二婚哦，我爸爸现在又要想办法摆脱公司的困境，又要被阮森乔抱怨我不给他留面子，还要协调谁来照顾双胞胎，好惨。”
  前一刻还嘴角带笑、眼神温柔的冯熠听到这话立刻冷下了脸，他松开拥着阮棠的手，冷声说：“叫冯熠就好，我不是你哥。”
  ？？？？？？
  对于冯熠的突然变脸，阮棠很是不解。
  什么嘛，她为了他后半生能过上清静的日子，好心好意地提醒，这人居然给她气受？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很多人婚姻不幸，就是因为择偶的时候没意识到结婚意味着两个人要在一起生活五十年。朝夕相处，不出意外的话，下半辈子都要和对方捆绑在一起，比父母更亲密。
  所以脾气合不合，有没有话说，比外在条件重要的多。她以后选结婚对象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绝对绝对不要找冯熠这种阴晴不定，性格糟糕的！
  冯熠工作忙碌，吃过午饭，就回公司了。阮棠本想午睡后回学校，哪知醒来后浑身无力，嗓子疼，头也疼，便赖在床上，没起。
  她昏昏沉沉地再次睡着，醒来时已经四点了，听到客厅的响动，以为是冯熠，起床去看，却看到唐升送工人出门。
  “你怎么来了？”
  “阮小姐，你好。”唐升和阮棠虽然熟络了一些，却仍旧恭敬，“冯总让我给这边添点东西，方便你过来住。”
  “谁要一直住他家。”阮棠嘀咕了一句，若换作平时，她一定很有兴趣一一查看唐升让人搬过来的家具，可她现在太难受了，看到沙画台都没力气惊讶。
  “我好像发烧了，你知道冯熠家的医药箱在哪儿吗？”
  前一天光腿受冻，今天情绪不佳，她这次病得一点都不冤枉。
  唐升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清单，替阮棠找了药，并电话通知了冯熠。
  冯熠晚上原本有应酬，听说阮棠发高烧不肯让唐升叫家庭医生、也不肯去医院，坚持吃药睡觉就能好，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回了家。
  冯熠到家的时候，缩在被子里的阮棠已经醒了，他坐到床边，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并不热，看来退烧片起了作用。
  见阮棠的头发被汗水腻在了脸上，他替她掀开被子，说：“高烧的时候，需要散热，不能盖得太严实。”
  阮棠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汗不是热出来的，是疼出来的……我忘记自己今天例假，刚刚嗓子太难受，喝了一杯冰可乐镇痛，现在肚子好疼。”
  嗓子疼，喝冰可乐镇痛……
  在冯熠的脸上看出一言难尽，疼得只想哭的阮棠挣扎着辩驳道：“我头疼嗓子疼的时候喝冰可乐真的是有用的！就是忘记例假了……你家有暖水袋暖宝宝吗？还想喝热热的牛肉粥，你能让阿姨做吗？我手机找不到了，刚刚叫她，离得远她听不到。”
  冯熠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去叫她。”
  阿姨很快过来替阮棠热敷、煮红糖姜茶。
  疼痛缓解了大半后，阮棠终于有力气坐起来了，问过来收碗的阿姨：“冯熠呢？”
  “先生吩咐我照顾你后，就出门了。”
  “他走了？“阮棠失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