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_分卷阅读_26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0-08-01 20:01      字数:3938
  沈清月面有哀色,声音低低地道:“妈妈照顾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八岁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这位妈妈是个哑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怜,眼见又提起她的伤心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过她又担心起来,沈清月顾绣只学到八岁,便是学得再好,也未必能够胜任修补绣作的事儿吧。
  周夫人不过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人将画作拿来了,沈清月人都来了,心意在这儿,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相信这侄女还是知道进退的人,能则能,不能则是不能。
  丫鬟呈来了《柳禽白鹇》,周夫人打开绣作,平摊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细地扫过一遍,图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滚,岸边青草葱郁,两只白鹇一俯一仰,悠然闲憩,但是仰头的那只羽毛上的绣线脱落,空空的一块儿,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边的一株杨柳,枝条倒垂,随风飘动,柳条的颜色却淡去许多,若隐若现,树干也消失了一部分,仿佛悬空于地面;另有柳畔桃花盛开,数只燕子翻腾嬉戏于柳枝之间,仍可体味到画中的早春气息。
  而且白鹇画法工细,形象写实,生动传神。羽毛色彩,对比鲜艳。工写结合,造型生动自然,色彩丰富,与一般画师的粗简放逸之风有所不同。
  顾淮的风格,略近于这幅画。
  沈清月问道:“姑姑,这副绣作可另有底稿?”
  顾绣都是以画作为蓝本而绣就,先画后绣,这副绣作残缺得太厉害了,若要复原,光是绣上绣线不够完美,必须要先复原上面的图案才行。
  沈清月会绣,画画功底却不足以修复这幅顾绣。
  周夫人眼眶一红,解释道:“这是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共同在老宅里创作的,我父亲作画,母亲作绣。不过父亲留下的底稿因为幼时家中失火损毁了,只留下了这一副绣品,后来台州府发大水的时候,又把这副绣作给泡坏了一些。底稿已失,只剩下这残缺的绣作了。”
  也就是说,没有底稿可以参考。
  周夫人心口一紧,连忙追问:“没有原作,是否不能还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丝线缺失的地方补起来就行。”
  周夫人的母亲临终前交代她说,这是老夫妻俩这辈子最得意欢喜的作品,因为老太爷画这副画作的时候,太夫人正好怀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后来太夫人开始绣这副作品的时候,又怀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后来夭折了。
  周夫人到了这个年纪,双亲离世,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她前半辈子许多情谊都寄托在这副绣作里了。
  这幅画里不知饱含了她多少牵挂,她不过提起两句,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沈清月思来想去,只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请他来一问,许是有办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会请顾淮过来,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牵扯。
  周夫人着人去请了沈正章来,他一看完绣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画师有复原的可能,不过还得问一问他才是。”
  “谁?!”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问道。
  “在我沈家族学教书的顾先生。”
  门外周学谦打起帘子正好进来,却正好听到了沈清月提起顾淮的名字,他头皮一紧,顿了一步,方进去请安见礼。
  周夫人面带喜色,拉着周学谦过来道:“你表哥说,顾先生许能复原此图,你快跟你二表哥一道,叫他带你去将顾先生请来,快去快去。”
  这副画的来历周学谦早听周夫人说了千百遍,他便是有些迟疑,却还是不得不去,临走前,他余光扫了沈清月一眼。
  屋子里,周夫人又欣喜地问:“若是能复原,月姐儿有几成把握能绣好?”
  “我能绣得和原作一样,这便要看看顾先生功底如何了。”
  陶姑姑帮腔道:“二姑娘的绣技我一向了解,她说可以绣得一样,那便是一样了。”
  周夫人便不疑有他,又去想顾淮的事儿,虽未见过他,却听多了此人名声,莫名信任此人,她翘首以盼,恨不得一口茶的功夫就能将人请来。
  顾淮今日正好教完了课,退堂要走,被沈正章给劫住了,他见周学谦在旁,又听说是帮周家的忙,一时没有做声。
  沈正章也知道他已经求了顾淮许多事,但周学谦乃是沈家亲戚,他又听说那副绣作意义非比寻常,便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最后一次。
  顾淮只是看着周学谦,周学谦也看着他,二人对视了一阵子,周学谦只得先开口作揖道:“此事还要麻烦顾先生,一切资费可与先生在青石斋所取相同,或高出几倍,自当由先生定夺。”
  两人都认识青石斋的胡掌柜,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顾淮到底是要答应的。
  沈正章揽着顾淮的肩膀,温声道:“顾兄,我保证以后再不为这些事烦你,不过此作对我姑姑来说意义重大,倒是请你出手相助一回。”
  顾淮瞧了沈正章一眼,正色道:“你我之间,此等小事不必过分挂怀,领我去吧。”
  沈正章笑色温和。
  周学谦带着浅笑的眼睛里闪过一缕疑惑,顾淮倒是高看沈二表哥得很呢。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沈正章和周学谦一起领着顾淮去了周夫人院子里。
  周夫人在明间里见的客, 郑重非常,沈清月也跟了出去。
  顾淮一进明间就瞧见了沈清月, 心下纳闷,她怎么正好在这儿?这事儿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夫人急切地见了顾淮, 简叙过一番,众人都坐下了,她便吩咐丫鬟拿了残破的绣作过来。
  顾淮一看是一副绣作, 他眉头轻皱一下,想起了沈正章说沈清月顾绣很好的事儿……不会是她想讨好周夫人, 所以请他来画复原图……的吧?
  他松开了眉头, 否定了这个想法,女红他不精通, 却略懂鉴赏一二, 眼前的这副顾绣十分精致,没有十几年功底的秀娘根本没法修补,沈清月年纪太小, 她不可能有能力补绣作讨好周夫人。
  顾淮随即站起身道:“可以一试, 请夫人备好笔墨纸砚。”
  周夫人心口跳得很快, 绣作就这么一副, 若是修补不好, 便算是彻底毁了,她到底是攥着帕子点头应了。
  周学谦的房中都有, 他起身微微弯腰叫人准备。
  顾淮的余光不经意地从沈清月身上扫过, 道:“还有一言容晚辈讲, 修画容易,不过顾绣针法多变复杂,倒是不好寻绣师。”
  沈清月绞紧了帕子。
  周夫人灿笑道:“多谢先生挂心,我的二侄女精于顾绣,我打算她一试。”
  “……”
  还真的是她。
  顾淮看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挪开目光。
  顾绣精细生动非常,她不过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也敢夸下海口。
  倘或收不了场,看她该怎么办。
  周学谦拿上绣作,朝顾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先生移步去我书房。”
  沈正章很有兴致,也跟着顾淮一道去了。
  周夫人等人,焦急地在明间里等着。
  沈清月闲闲地捧着茶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顾淮能复原成什么样子,能有几分相似。
  明间里很安静,沈清月在脑子里构思着一会儿如何给丝线配色,又想着不同的地方该用什么针法。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进明间来了。
  沈正章进来同周夫人道:“姑姑,复原好了。”
  周夫人大惊,道:“这么快?!不可能罢!”
  若要修复旧画,一则要研究他人的风格,二则要敲定技法,不到一个时辰,顾淮就画好了?
  沈清月也瞪大了眼睛,那一幅图可不容易画,顾淮的速度还真的是很快。
  沈正章笑着点一点头道:“是真的,怀先一会儿就过来,姑姑一看便知。”
  沈清月挑了挑眉,顾淮的字,叫怀先?
  不多时周学谦就领着顾淮进来了,将画作呈现在众人眼前,绣作上缺失的部分,全部填补起来,细细对比,设色、风格和技法,倒是都是一致的,抛却绣线缺失之处,整幅画如浑然天成之作,就好像刚刚画就,根本看不出复原痕迹。
  周夫人轻抚着绣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陶姑姑也被画作的配色给吸引了,凑近了去看。
  沈清月抬眸看去,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得毫无瑕疵,而且只是修复,并不多做创新破坏前人的心意。
  顾淮的心思,好细致。
  周夫人转头扬唇一笑,感激道:“多谢先生!”
  顾淮道:“幸好只是绣作颜色淡了一些,并非完全消失,所以修补起来,倒不是很困难。”
  周夫人却不敢小瞧顾淮,这幅绣作她在浙江请了多少人帮忙修补,都没人敢应承,沈家这位顾先生是真的不容小觑。
  她接了绣品,因有陶姑姑夸口作保,当即就问沈清月,道:“月姐儿,可以修补了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干了就行。”
  画作不过是修补几笔,干得很快,周夫人着人拿去次间里,沈清月和陶姑姑也跟了进去。
  顾淮和沈正章还在明间。
  沈正章笑对周夫人道:“姑姑,修补叔祖父与叔祖母的遗作也是美事一桩,等妹妹修补好了,我倒是想看一看。”
  正合顾淮心意。
  周夫人想到绣作不是沈清月特地绣就,以修补为主,便做了主,对顾淮道:“倘或先生不忙,喝一杯茶水再走。”
  顾淮点头应允,与沈正章二人坐下等待。
  沈清月精于顾绣,又有顾淮补画在前,修补起来很快,也是一个时辰左右,就补好了画,着人拿去给周夫人瞧。
  周夫人看到画的时候,眼前都迷蒙了……竟然真的和从前别无二致,就好像母亲亲手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一样。
  陶姑姑看着啧啧称奇,她不是没见过顾绣,也见过沈清月在画上绣的作品,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画作普通了,虽看得出她绣技很高,却没有眼前这副绣作的美感,山水鸟兽,十分生动活泼。
  周学谦看完画作,便看了沈清月一眼,与她相视一笑。
  沈清月面色柔婉,又微微低头,脖子稍稍弯曲,如天鹅长项,优雅高洁。
  顾淮端起茶杯,饶有深意地扫过沈清月的脸庞,他抿了一口茶,眼皮半垂的之时,若有似无地看着她那一双巧手,不仅干净瓷白,还灵巧非常,就好像天人所赐。
  他紧紧地握着茶杯,喝了半杯茶水,微苦的茶水滑进肠肚,在喉间留下淡淡的涩味,却散有一缕清香,沁人心脾。
  沈正章拿着绣作问顾淮,道:“怀先,你要不要看一眼?”
  顾淮眼光极快地掠过绣作,绣线用的是老嫩、浓淡等各种中间色调,进行补色和套色,配色极为和谐淡雅,绣作顿时精致高雅了数倍。
  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跟他一样,非常地尊重原作,没有为了炫技而随意发挥。
  沈清月眼光很好,品味也很高。
  顾淮速速拉回视线,淡声道:“沈二姑娘所绣,我怎好多看,便不看了。”
  沈正章毫不意外地笑道:“就知道你最是正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