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克福德当然不可能傻到认为西奥罗德在撒谎，所以他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剧本，宣布第一幕正式开始。
  《魔鬼代言人》的第一幕是在法庭之上，凯文罗麦斯替一个猥亵未成年少女的老师辩护。在这一案件上，凯文的良心第一次受到拷问。他意识到自己的当事人确实有罪，而且他还欺骗了自己。但是身为一个辩护律师，身为一个已经得到六十三场连胜的优秀律师，凯文不希望自己折在这第六十四次上。
  而休庭时，一直对案件跟踪报道的记者的冷嘲热讽，无疑让还有片刻犹豫的凯文下定决心，一定要赢得这场胜利，帮一个令他厌恶的混蛋脱罪。
  因为他太过骄傲了，以至于经不起任何激将或者失败的打击。
  就算只是在读台词，还没有到真正拍摄的时候，西奥罗德也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之中。他在开口的一刹那，就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口音变成了南方口音，他愤怒地指责自己的当事人欺骗了自己，而他那双蓝绿色双眼里的厌恶和痛恨，以及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安和烦躁，几乎在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因为被欺骗而愤怒，因为意识到自己如果放弃辩护后随之而来的失败和声誉损失而烦躁，更因为，如果他继续为这个畜生辩护，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公之于众颠倒黑白，那么一个本身无辜的孩子将会背上荡妇的骂名，而本身有罪的渣滓将会继续逍遥法外祸害其他少女，所以他不安，不安得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静一静。
  西奥罗德此刻不仅仅是一名骄傲的天才律师，更是一位在人性和欲望之中挣扎的落水者。
  直到他受到了记者的刺激。
  海克福德看着西奥罗德脸上的不安和慌乱渐渐散去，冷漠和野心渐渐漫上他那双清澈无暇的双眼，这微妙的神情变化让他几乎有一种拿起录像机将这一切拍摄下来的冲动。这小子太棒了，海克福德暗自点了点头，但如果是这些还不够，他起码得能在帕西诺的压制下依旧正常发挥，这部电影才能更加出色。
  不过，作为一个新人，他此刻的表现已经不能用惊艳形容，毕竟和他同为新人的希瑟马塔拉佐，无辜的少女受害人芭芭拉的扮演者，此刻在西奥罗德慢条斯理层层递进以及情感酝酿到最后的突然爆发压制下，只能机械地念着剧本上的台词。
  “我……抱歉，我看错行了，我重新来一次……抱歉……”这位今年底才满十四岁的少女紧张地憋红了脸，显然西奥罗德不拿剧本还显得游刃有余，以及死死锁定她的那如炬的目光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读个台词都能这么令人惨不忍睹，其他将要和西奥罗德合作的演员不由得皱起眉一遍又一遍看起了自己的台词，生怕自己到时候也会犯下这些低级错误。
  不过……他们又偷瞄了一眼坐在原地镇定自若甚至有些兴致勃勃的阿尔帕西诺，也不知道这一老一小读起台词会怎样，要知道他们俩的对手戏也不少，说不定……到时候就是这孩子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抱着这样或那样的小心思，众人终于等到了两人对台词的那一幕。当海克福德报完幕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剧本上移到了坐在中间的老少组身上。
  “在你背后。”凯文罗麦斯和约翰米尔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米尔顿的办公室里，当凯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并没有人，而米尔顿则在这时突然出现在凯文身后，叫住了他。
  正在仔细观察这间办公室的凯文自然一惊，脸上也闪过一丝偷偷观察被抓包的心虚——就算只是在读剧本，西奥罗德为了更入戏，还加上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而帕西诺也在等西奥罗德的反应——他像是早就知道西奥罗德会演出凯文的表情变化一般，在他那表情消失的那一刻，他才接着说，脸上扬起一抹似笑非笑似友好又似心怀不轨的古怪笑容。
  “抱歉。”
  “不，别这么说。”西奥罗德，不对，凯文也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就是自己的老板，他立刻如同每一个从乡下进城见大老板的穷小子一样，有些拘谨地说，“我是凯文罗麦斯。”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对这个名字的骄傲——要知道他在他们那儿，可是一个常胜将军。
  而帕西诺也被西奥罗德的应对勾起了表演的心，米尔顿笑容中的那抹意味深长在他精准的掌握中顿时烟消云散。
  “约翰米尔顿。”
  “很高兴见到你。”
  米尔顿没有回答，他面带淡淡笑意地端详着凯文，就像在端详一只已经在狼群之中的羔羊，虽然笑着，笑容却并没有达到眼底。而他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两秒，两秒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位掌管一个庞大跨国企业的风云老板。
  围观的所有人看着这一老一少，彻底傻眼了。说好的只是来读剧本呢？读剧本难道不是应该欢欢乐乐聚在一起照着台词念一遍之后，讨论讨论心得就可以安安心心回家了吗？你们俩怎么就坐在这里演上了呢？你们还有没有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啊喂！导演，看看这两个疯子直接利用变态般的台词功底和气场碾压其他演员你还管不管了？
  西奥罗德和帕西诺这两人刚刚见面的时候还是一副迷弟和偶像相遇和和气气幸福美满的景象，不过这一对上戏，就开始电光火石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而其他演员坐在一旁几乎插不上话。到最后，捧着台词的他们只能坐在一旁，乖乖被碾压后，又安安静静看着不知怎么就演上了并且愈演愈烈的一大一小互飚演技。
  将整本剧本台词全部念完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特别是这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个老戏骨和一个小戏精。虽然被碾压的时候挺痛苦，但看着他们对戏又特别赏心悦目，所以不知不觉间，整本剧本就读完了。
  这可以说是一次最酣畅淋漓的读剧本。
  “西奥，我很庆幸我最终选择了接下这个剧，否则如果错过你，那绝对是一大遗憾。我很期待10月28日开机那天的合作，到时候可就要来真的了。”事后，帕西诺十分痛快地拍了拍西奥罗德的后背。
  “我也有些迫不及待，我一定会尽力的，帕西诺先生。”
  “得了，帕西诺，阿尔，你随便挑，但我不希望自己听起来很老，我很老吗？”
  “不，你在任何时候都魅力四射。”
  “孩子，你有意大利血统，我也有意大利血统，所以你的意大利男人的那一套在我身上没用，也许你可以试试德国佬的那一套。”
  “好吧，帕西诺，你得知道，从数据来说，一般情况下男人是越老越有韵味，而你现在的年龄是成熟男人最有魅力的阶段。”西奥罗德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嘴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惹得帕西诺不禁哈哈大笑。
  ……虽说你们俩不打不相识吧……但是感情你们俩刚才那么激烈还不是来真的？喂，911吗？这里有人在虐（nian）待（ya）演员！
  第35章 拍摄前的准备
  虽然西奥罗德已经将整个剧本研究透彻, 但是他依旧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到《魔鬼代言人》的拍摄地, 纽约, 并且租了一套为期一个月的短期住房。
  他的床头柜上，除了早已被翻烂的剧本之外，还放着一本《魔鬼代言人》的原著。
  他在纽约找到了一家纽约的律师所, 在支付了一定费用并且绝对不打扰对方工作的前提下，每天定时出现在这家律师所里，并且呆上大半天的时间观察和学习。之后又跑去图书馆，借阅了一本又一本关于刑法的书籍，以及一套又一套宗教福音书, 然后一直呆到图书馆关门。
  虽说阅读大量宗教书籍，特别是关于魔鬼撒旦路西法之类的书籍应该是帕西诺的工作——毕竟他饰演的米尔顿就是撒旦的化身——但是尽职到疯魔状态的西奥罗德认为, 凯文身为撒旦和人类的孩子, 他自然而然会拥有魔鬼才会拥有的性格，例如至始至终被米尔顿抓在手心的七宗罪之一——骄傲。
  但凯文说到底并不是“米尔顿第二”，魔鬼的血统和复杂的人群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中依然存在最基本的良知。人类是上帝的杰作, 而人性的黑暗面又是撒旦的最爱，凯文这样一个人魔混血的产物, 更像是撒旦与上帝争夺世界的筹码。
  从始至终, 凯文都被米尔顿玩弄在鼓掌之中。米尔顿想利用凯文，建立一个让罪恶逃脱正义之裁的二十一世纪律师王国，成为撒旦的喉舌, 他想让他和他的姐姐一起延续魔鬼的血统，逐渐吞噬新世纪，从上帝手中抢走人们的信仰。
  而从未出现过的无所不能的上帝，表面上似乎对撒旦的行为置之不理任其发展，但是他的无动于衷是建立在他知道撒旦的必然失败的基础之上。上帝创造了亚当，并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而他在创造了人类的那一刻，便赋予了人类自由意志，造物主不会妄加干涉，撒旦也不会……他只能引诱。
  自由意志让亚当和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偷食了禁果，自由意志让凯文选择了赢得那场蒙昧良心的官司，自由意志让凯文和他的妻子来到纽约，自由意志让凯文越陷越深，而他那过于注重他人眼光的妻子渐渐走向崩溃，并在最终选择自杀，和凯文最终的选择一模一样。
  上帝不会干涉凯文的自由意志，但他知道凯文心里的人性，会让他在最后一刻，做出怎样选择。
  凯文以为自己的“自由意志”终于让撒旦受挫，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至始至终，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撒旦的棋子，上帝的棋子。
  就像西奥罗德，命运的棋子。
  而他做的，无非是以棋子的身份，演好另一个棋子。
  西奥罗德轻轻一笑，合上了《新约马太福音》，拿起外套，走出图书馆。明天，他将会收拾好行李，搬进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而后天，他将会成为凯文，一个骄傲的，虚荣的，成功的，卑微的，可笑的律师。
  十月的夜风带着一丝寒意，吹打在西奥罗德容貌深刻而面无表情的脸上，他的下巴微扬，在夜色霓虹灯之中，那双深邃的眼凛冽而又锐利，带着一丝傲慢的笑意。他抬起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露出了一抹成功者的干练笑容，用南方口音，说出了一串地址。